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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依然不悔(7)若无艰辛,何铸情深 免费阅读

皇城的暖阁里,温暖如春。

可腊月的天儿,室外身着单衣的人,却不御风寒。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洪阿记拖着那一条长长的腿链,走在宫中空寂的甬道上。路上偶有值夜的禁军走过。有认识她的人,看着她凌乱的长发,单薄的衣裳,或同情c或打量c或匆匆而过她没有侧目,也没有半分迟疑,直到端敬殿前,方才对带路的丙一露出微笑。

“谢谢你,侍卫长大人。”

丙一回头,挑眉看她,“不必谢我。”

阿记微笑着抬看向飞雪之下寂静的重重殿宇,慢慢道:“我知道你会让我去伺候少爷,一定是娘娘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谢谢你。因为从我入了皇城,并没有受到半分苛待。”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朝大狱中,最能滋生魍魉魑魅。

见多了那样的污垢,她懂得丙一对她的仁慈。

丙一嘴唇微动,静静瞄着她,似是想辩解什么,可转念,他又换了话题。

“你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嗯。”洪阿记淡淡应了,抬头看向那殿门。

端敬殿里关押着“重犯”赵绵泽,但此时却一片安静。

这里的戒备程度与阿记以为的重兵把守,完全不一样。

她微微一惊,“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丙一轻哼,似有些不屑,看她时目光微厉,“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出动多少人看守”当初阿记在应天府看守夏初七那一段往事,丙一也是知晓的。故而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便多了些奚落,“今上与建章帝不一样,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东怕西,成日里防得水泄不通再说,就算他出得了端敬殿,未必还能逃得出皇城”

这番话不轻不重,却让阿记脸上发烧。

她慌慌点头,没有多说,绕过丙一的身侧,往里走。她也没有要求丙一替他解开铁链,毕竟她有一身武艺,他们防着她也是应当的,如今她若要求太多,便是过分了。

“沙沙”的脚步声,在脚链拖动的闷想里,让这个午夜格外诡异。

她以为赵绵泽已经睡下了,可入殿才看见,窗台下的炕桌边上,他正襟危坐,俊逸的身姿数年如一日的骄贵,半点没有阶下囚的狼狈。

到底是王孙公子

阿记心里一叹,觉得自己与他确实云与泥之别。

他显然已经发现了她,一瞬不瞬地看了过来。

阿记迎上他漆黑的眸,想说的话,在唇间辗转片刻,仍只唤出两个字。

“少爷”

赵绵泽衣衫很薄,肩膀上披了件外衣,昏暗的灯火下,面容微凉,“你怎么来了”

阿记知晓他问什么,却只微笑,“我向皇后娘娘求了情,她便放我过来了。”

赵绵泽眉头一皱。

他想问的是她为什么没有离开新京,反倒自投罗网,入了皇城。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她没答,他亦没有再问,侧眸淡淡喊一声,“丙一。”

在外头值守的人,正是丙一。

今儿为了看守赵绵泽,他没办法去参加帝后大婚,也没有亲眼见到他期待已久的隆重盛典,心里正郁闷得紧,听见赵绵泽这厮竟然也把他当下属使唤,不由鬼火往上冒。

推门而入,他脸色不太好看,横着眼看赵绵泽,“有事”

赵绵泽半握拳头在唇边,咳嗽了两声,面色温和,“为她解锁。”

丙一知道他指的是阿记的手链和脚链,不由冷哼一声。

一个洪阿记他当然还不怕,便是为她松了铁链,她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更何况,他堂堂男子,原也不想为难妇人。可谁让他大爷今儿气不顺呢听见赵绵泽命令般的语气,脸色微妙的一笑,“你让我放我就放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赵绵泽眉梢微动,对他的无礼不以为意。

“既然你主子让她来伺候我,自然得给她方便。”

“嘿嘿。”丙一见他拿主子来压自己,笑得更嘚瑟了几分,抱臂懒洋洋道:“我家主子这会儿正忙着洞房花烛呢,哪里顾得上这里”见赵绵泽的脸色果然阴沉了几分,丙一唇角上扬,又道:“这个地方,如今小爷做主。小爷说不放,便放不得。”

赵绵泽眉头不经意皱紧。

再看了一眼洪阿记身上沉重的铁链,他慢吞吞拂袖下地,朝丙一伸出双手。

“你若不放心,把她身上的铁链系我身上好了。”

丙一怔住,阿记也慌了神,急得面色发青,“不行不行。少爷,我没事的,我自小练武,这几十斤重的铁链,对我来说,没有半分为难。我仍然可以伺候你的。”微顿,她又咬唇,“你是主子,身份尊贵,如何能替属下吃苦”

赵绵泽并不看她,也不理会她,只看丙一,“侍卫长以为如何绑了我,不比绑她更为解气”

揉了揉鼻子,丙一似笑非笑,“没有想到啊,啧啧啧。”

他一双眼睛从阿记的脸上,又转到赵绵泽的脸上。

“为了区区下属,你到肯吃这种苦”

“她不是区区下属。”赵绵泽脸色平静,语气也淡,但声音却很坦然,“她是我的女人。”

激灵灵一个战栗,阿记情绪难以自抑,“少爷”

赵绵泽仍然不理她,只是盯着丙一走过去,“来”

丙一是赵樽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赵樽的人,陪着赵樽南征北战的这些年里,他经过的事儿也多,可以说当今世上,能入得他眼睛的人,已经不多。对于赵绵泽,他以往除了嘲讽,从未有过片刻好感。可这一刻,看着他平淡的眼睛,他脊背上突地有些刺,像是衣襟太薄不经寒,凉意砭入肌骨。

然而,丙一,仍是丙一。

轻轻一笑,他摸着鼻子笑了。

“像个爷们儿只不过”盯着迎面走来的矜贵男子,他一脸漫不经心的笑,“若无艰辛,何铸情深今儿小爷我闲着,不如做做好事,让你们更加情深意浓好了。”

看着他不怀好意地走过来,阿记禁不住打了个颤,紧张地挡在赵绵泽身前。

“你要做什么”

丙一笑容不变,回得理所当然,“做坏事。”

洪阿记并没有与丙一打过交道,面对头上这个一脸笑容的男人,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草民早些年间,曾听人说起永禄帝麾下的十天干,个顶个的英雄豪杰,想来侍卫长也不会做什么让草民等为难的事才对”

丙一“嗤”的轻笑。

他如此不知这妇人在拿话堵他

可他何许人也慢吞吞走过去,他一脸坦然地笑,“洪侍卫在宫中那么多年,难道没听人说过,传言最是信不得么”他瞥一眼赵绵泽不动声色的脸,暧昧地拉了拉阿记手上的铁链,“再说,谁叫你长成一副我喜欢的类型呢”

“”赵绵泽挑眉,仍是不动弹。

洪阿记涨红了脸,“你,你放开我”

丙一像是憋不住,笑着松开手,转身,“你这样的类型,折磨着比较有快感。”

“”

阿记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由感慨:跟在赵樽和夏初七身边的人,似乎都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的丙一,干的事儿确实不正常,还恶劣。他让人拿来钥匙,把洪阿记脚上的铁链解开了,却又把她手上的铁链加了个工,将她与赵绵泽两个人的手锁在了一起。

“有爱的妹儿,有情的郎,若得那可他哟,锁一生又何妨”

看着他唱着歪曲儿领了人离去,阿记气得急红了脸。

“丙侍卫长,麻烦你了丙侍卫长。”

丙一回头,吹了个口哨,转出了照壁。

阿记欲哭无泪,看着与赵绵泽锁在一起的手,耷拉下头,“少爷,是属下连累了你。”

赵绵泽并不回答,只用那只活动的手轻轻扶了她坐在炕桌边,自己拉了一张棋椅,敛着神色,继续摆弄棋局。

阿记离不开,也看不懂,只好默默陪坐一侧。

殿内寂静,赵绵泽没有与她说话,阿记也不敢说话扰他心神。

除了落子时清脆的触及声,整个人天地,只有窗外的风声和雪声。

这一晚的风雪,越来越大,烛台上的火光受了风,摇来摆去。灯芯似乎要烧到底了,越发微弱。阿记轻吸了几次气,就像受了强迫似的,很想过去挑一下灯芯,可她的手与赵绵泽连在一起,又不敢造次,只能逼自己不去看那灯芯,把注意力专注于赵绵泽窗前侧影。

身在这样的境地,他竟能轻松如期

于他而言,是不是离夏楚越远,他便越有安全感。

阿记突然觉得:便是有机会给他走,他也未必肯走。

这一次回来,他或许就是来送死的。

她正想到这里,赵绵泽突地微眯了眼,唇上撩出一丝笑容,像是松了口气。

“少爷”他开心,她也跟着开心,“可是想到什么喜事了”

烛火的微光映在赵绵泽的眼底,火光跳跃,如闪闪莹辉,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明显,却答非所问:“终于有了一件拿得出手的贺礼给她了。”

阿记一怔,并不理解。

他的努力一切只为夏楚,她心里有一丝落寞,却也替他高兴。

“恭喜少爷”

赵绵泽笑了笑,似是忘了左手与阿记锁在一起,伸了伸腿和胳膊便站起了身。他的举动,扯得阿记手腕吃痛,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他回身去扶,阿记却正好站起,两个人都不习惯这样的牵绊,碰撞在一起,阿记踉跄一下,腿肚被椅子一挡,身子便往后倒,赵绵泽收势不住,也跟着倒下去,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

“嗯。”她沉哼,声音诱惑而暧昧。

暧昧的,还有这样男上女下的姿势。

烛火细的曝响,可他们两个人都似未觉。

阿记看着他的眼,刹那迷离,刹那慌乱。

如果可能,她希望这一刻是永远,他眼里的柔光也是永恒。

可只一瞬,他的脸色便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你为什么要来”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她顾左右而言他绕了过去。可这一刻,与他以这样的姿势躺在地上,被他锐利的眼神逼视着,她无法说服自己用同样的理由唐塞过去。

迟疑一瞬,她笑了笑,尽管让自己呼吸浅一些,以免喷到他脸上,声音也柔而淡,“对少爷而言,七小姐是你此生所爱,为她,你可赴汤蹈火,可身陷囹圄,终其一生,也无怨无悔”

顿一下,她盯住他的眼,一字一句清楚道:“阿记对少爷,亦如是。”

赵绵泽眸子浅眯,没有回答,阿记又笑道:“少爷可是好奇阿记的胆子为何这般大对不对大抵今日我两个都做了阶下囚有些话,今日不说,也不知有没有来日了。所以,阿记冒犯了少爷。”

赵绵泽抿住唇,突地咳笑:“难得我落到这般地步,你还肯向我示好。”

洪阿记微笑看他,看他俊朗的容颜,一如当初在东宫看到窗前执卷苦读的贵气皇孙,“你便是你,不论为帝为囚,都只是你而已。”也许两个人距离太近,也许他握在她腰间的手太紧,她双颊微烫,说话便有些语无伦次,“便是为你去死,我也是甘愿的。”

赵绵泽许久未答。

就这般持久了一会,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衣裳,叹一声,莫名其妙地问她:“阿记,你懂得什么是爱”

阿记一怔,瞅着他认真的表情,终是摇了头,“属下愚昧。”

赵绵泽轻笑一声,揽住她的腰,像是怜惜的拂了拂她凌乱的发,“傻丫头,你这般待我,可不是让我去了地府也不得安宁吗”他的声音似叹似笑,转而又道:“我这一辈子的故事,已注定了结局,谁也改变不了。我的情感,也注定了只能许她一人,我也无法。”

他苦笑,若是有法,他也不会有今日。

阿记看着他鬓角冒出头的一根白发,稍稍失神。

“少爷,我都懂得的,我没有旁的要求,只想伺候你”

“阿记”赵绵泽打断她,目光温柔得仿若要滴出水,“这一生,你非我所爱,我便是想要尽力,也无能为力。如今我两个就要一同赴那黄泉,我答应你下一世,把欠你的情,都给你。”

下一世他许她下一世

阿记喜极,虽然明知道他只为安慰她,也不由笑得眼角湿润,“少爷,我其实不怕死我看永禄帝这般,也不会让咱们受什么罪便是死,也能走得安详。少爷,你这一生不得所爱,那下一世,你要早早去候着她,不要再错过了而阿记,只要远远看着你安好,就足够了。”

赵绵泽眉头皱起,没有回答。

或许说,他还来不及回答,门口便传来“吱呀”一声。

很细微的声音,仍落入他们的耳朵。

只一瞬,门帘里便钻出张四哈的头来。

阿记一怔:“张公公”

“嘘”张四哈回头看了看,蹑手蹑脚过来,看着赵绵泽,“噗通”跪下。

“陛下”

赵绵泽看着跪在脚下的太监,眉头蹙着,却未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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