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在兰的坟上掬上一捧黄土,根老泪纵横。
相扶77载,如今阴阳阻隔,他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已也会安静躺在这一撮黄土下,那些活着的人们,或开心,或悲伤地渐渐把自己忘掉。
根生于1923年。
根与兰结婚于1940年。
兰大根两岁。
根生于一个陈姓的聚族大家庭,祖上据说是个举人,举人而后又出了几辈秀才。到根出生时,家道已开始落魄,几十口子的大家子,己没几个读书的了。
根7岁那年,父亲死于疾病,不久,娘也生了一场大病随父而去。至此,根结束了少爷的生活,跟着叔辈或家里的伙计们早起去放牛。
小放牛娃根在劳顿与饥饿中长大。
十七岁那年,当家的二伯喊根去堂屋,二伯告诉根,给他说了门亲事,这两天就结婚。
一向逆来顺受的根诺诺退出,喜从天降,可他却有些蔫,他甚至没敢问女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长的咋样。
几天后,根被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家中的门上也贴上了大红门联,过年才点的大门口两个大灯笼也亮起来了,根真的喜事来了。
根记得那是个雨后放晴的日子,他特别记得那天天很蓝,甚至没一丝云彩。
快中午时,两个光脚轿夫抬着一顶小轿,还有一瘦一胖两个媒婆模样的人在两个吹鼓手的吹吹打打中从泥泞的小道尽头出现在家门口,然后在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个顶着红盖头的穿着大红袄的身影从轿里出来,站在烂泥中。这就是根的新娘子,根在众人的乱哄哄中偷偷地瞄了几眼,看着她身材很匀称,不高不矮的样子,两只摆弄着衣襟的手儿很白净。根心中窃窃的有些开心起来,这两天他无数次想着她的模样,也许很矮,也许很黑,然而现在看来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大家起哄让根去背他的新娘。
根依然记得在背上的自已的新娘有些沉,身子很软,还有一种相似自已小时候从没母亲身上闻到过的香味,只是这香味更迷人。
夜深,闹洞房的人渐渐散去。
根有些手足无措了,他知道了她叫兰,比自己大两岁,姓韩的。
兰依然顶着盖头坐在床边,根挠着头皮,收拾着简陋新房里的被人弄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几个凳子,其实这是根在安抚自己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已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他想,要是自己的爹娘在世的话,今天一定好开心的,他也不会这样拘束的,他们一定会教自已怎么做的
“把我盖头揭了吧。“良久,兰轻声说。
“好的。“,根放下凳子搔搔头,又把两只手在屁股后面使劲擦了几下,这才拘谨地伸过去,然后又触了电似的缩回来。
“揭吧”,兰说。
根再次抖抖伸过手去。
盖头滑落的那一刻,根惊呆了,跳动着的烛光中,他看到一个佼佼乌丝,娇面红霞,朱唇绛脂,巧眉杏眼的ěi nu人!这是他从说书人口中听说过的仙女,他在17岁的生涯中却从没见过。
根从二伯那里知道自己有门亲事起也曾幻想过对方的模样,以他自己偷着从二伯房里一面镜子里看到过的自已模样,他便没奢侈求过对方的模样,只要是个女的就行。但他没想到对方却是个天上掉下的七仙女,根不觉很捏了一下自已大腿,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根揉了揉眼,正要再看个仔细,远处传来了二伯的咳嗽声,根一个激凌,条件反射似地吹灭了蜡烛。
二伯是不允许半夜亮着灯的,费油,二伯会骂人。
“睡吧“,黑暗中兰轻声说。
几十年后,根依然记得自已是和衣睡到床的另一头,他甚至动都没敢动一下,夜半,他听到兰嘤嘤的抽泣,他想兰也许是想妈妈了,或者跟一个陌生人睡在一起害怕,还或者这床她睡不习惯。
根不由地伸手去触碰了一下兰,他突然发现兰的腿是在被外的,虽然隔着裤子,根还是感到兰的腿有些凉。根轻轻拉过被子,盖上兰裸在被外的腿。
困顿中,鸡叫了,根又条件反射般急忙起床,他得去放牛了,牛吃了带露水的草才会肥的,二伯不止一次说过。
走到门口,根又折了回来。黑暗中,他摸索着兰的腿,发现又在被外。
“睡觉不老实。”根笑,他拉过被子,盖严实了,然后才轻手轻脚走出去,关好门。
根走到院里的时候,二伯已站在院中,虽然天还暗着,但根知道二伯的脸上肯定黑着,威严肃杀。
放牛子的头是60多数猫,他本来是有名字的,但因为抓得一手好鱼,大家便都叫他猫。这名字叫响了,叫的久了人们反而忘了他的真名。
猫就在牛圈边的小屋里支了个床,他没有老伴,也没子女,放了一辈子牛,除了抓鱼,别的都不会。但因为常常抓一大筐鱼回来,伺候过的几任东家也不太嫌弃他的笨。
“六少爷“,见根走过来,猫远远地打招呼。
根在兄弟二十八人中排行老六,但少爷中只有他一人放牛,不过猫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一口一个少爷地叫。
根应了一声,其实他还在想着兰,他弄不清兰为什么哭,哭得他心中像猫抓的样。根想,自已离开了房子,天还黑,兰也许很害怕,根不觉担心起来。
根想回去看看,但又怕站在院中的二伯骂。
“六少爷,你今早可以不去放牛的“。猫小声说。
根笑笑,没回声,这时,另外几个放牛子也过来了,大家牵好牛,走出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