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攫千金（明天我要嫁给你系列）(江雨朵)
这是距今十年前的事。
“我讨厌脑筋不好的女人。”
有着隔代遗传的家族混血史，一头金发明灿灿，眼珠的色泽是透明的棕红。尖尖的锥子脸是无数女明星梦寐以求的。比谁都更适合西式制服的少年，在傻愣住了的女孩儿面前，展露恶魔般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十平米的房间瞬间被惨叫充塞。言季秋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猛然自棉被中拔直身体。果然立春的第一日，就从噩梦开始啊。
心情恶劣地穿衣服，心情恶劣地刷牙洗脸。心情恶劣地啃凉饭团。最后在出门前才随手揪了橡皮圈、粗粗把长发扎成一束。没错。言季秋，女，二十五岁。如今人生的每一日，都像被浇泼了混凝土的生泥水，充满噩梦的味道。
“小言。上班啊。”
在走廊遇到穿风衣戴眼镜的文秀青年。
“就是那样。”
“脸这里沾了饭粒呢。”青年抬手指指脸颊，“又随便抓了东西吃就出门？”
“哈哈。真让人不好意思。”她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
“一个人住真辛苦。”二人一并进入电梯。
“等等！”粗大的手从眼看将要关闭的电梯门伸入，头发像毛栗子似的粗犷男子硬生生挤入。
“啊啊。阿南。我等了你两分钟呢。”
“是只有两分钟而已吧！”
“迟到可是最差劲的品行。”
两位邻居在说什么，叹息着抬起忧郁脸庞的言季秋完全没有纳入耳中。事实上她搬入这所公寓已经快半年了。同住一层的邻居们那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到现在都没搞懂。
“对了。”
电梯到达一层时，青年微笑着从背后叫住形容疲惫的女性。
“今天晚上，我打算煮火锅。小言也过来吃吧。火锅嘛，人多才更有气氛。”有教养的青年单手推着眼镜，彬彬有礼地提出让人无法抗拒的邀约。
“这……实在太感谢了。”言季秋鞠躬九十度，随后不好意思至极地抬头，“但是我目前的人生状态，就像猫咪爪下的毛线，极度欠缺自主性。所以何时才能回家就连我本人也说不清……”
“没有关系。”青年毫不在意地笑着，“我们会边吃边等。请不用介意。回来的话，就请直接过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言季秋嘿嘿笑着，一边后退，在大厦前挥手暂别。
听说。神会在每个人降生前，都赋予他们一项强于他人的优点。在言季秋这位女性的人生中来说，这个长项，大概就是——超乎寻常的人际关系运！
“学姐！毕业以后也不要忘记我！”
高中毕业时，社团里的学妹哭成一团。
“阿秋不在的话。学校变得好无聊哦。”
转学后去参加以前的同学会，也一定大受欢迎。
“小秋要辞职？”
就连一开始相处的并不和谐的前台同事组，在最后她离职的那刻，也已经发展到签下联名属、请求人事部不要放人的地步。无分男女老少英俊美丑，言季秋就像毛绒大狗一样，是所谓的——人类的朋友。
掌握着打开财富之阶的基本、极上的人脉运势。
拥有极富魄力的行动能力以及不输他人的灵活脑筋。
无论任何人看，她的人生也该不止于一个饭店前台小姐。可悲的是…就连她本人，也是如此认为。
“工作分三班倒，清闲的有够可以。每顿饭都有甜点加餐。随时可以洗澡。专门接待俄国人的饭店，每天都能见到许多英俊的外国男子。不知何时就会一不小心谱成异国情缘。”她那富于幻想的姐姐，曾双手托脸眯眼望天在畅快地幻想之后投给她一张死鱼脸，“——这种无风险高稳定的好工作，只有大脑坏掉的你，才会想要辞职。”
没错。
五个月前，言季秋有如平线的人生出现了流星冲击的突变。
起因是同事小慧的塔罗占卜。
夜班从晚十点到翌日黎明。偌大的饭店一层大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在蚊子与壁虎都已入睡的半夜时分，本该站在前台服务区、身着一流饭店制服的办事员，开始躲进身后的休息室，算命消遣。
“呐呐、小秋的牌，是圣杯哦。”额前垂着一绺小卷毛，脸孔圆圆的年轻女子举牌解释，“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可以开创新的局面。”
戴着与制服相配的小帽子，言季秋双手撑在身后，叩敲高跟鞋跟，“爱情那种事没什么好期待的。金钱、对了、金钱！我需要的是金钱。”
“这方面也超棒的！小秋抓的三张牌里，第二张是钱币四哟。再搭上圣杯ACE这张，就是说物质将会空前成功大降临！”
“哇。好棒！”
“喂喂。”无法再忍受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大厅的男同事，转身把头探入小房间，“你们好歹出来两个，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很害怕啊！”
“OK啦。”言季秋回头粲笑，“我马上出来。你们继续玩吧。”
说完那句话后，言季秋就回到了大厅。而其余的几个姑娘，也急忙忙地跟了出来。因此，没有人注意被留在那里尚未被翻开的第三张牌，是魔杖十。
——破灭的开始。
……
“我中奖了。”
因徘徊在彩票销售点前等车时想到小慧的塔罗算命，而心血来潮以某两个人生日为基础号码买下的彩票，却在来周成为了百万选一的幸运号。当时的言季秋，似乎听到了天使在耳畔吹起命运改变的号角。
“啊啊啊。五百万！”言季秋的人生，因此被点亮了。
不管是环游世界，还是整容，不管是买房，或是结婚，人生中大部分的梦想，都会因五百万入手，而成为现实。
“我要辞职！”
“没错。阿秋！立刻辞职吧。把钱存入银行，靠利息过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看韩剧，吃零食！阿秋我好羡慕你。”同事兼好友的小慧替她激动到抓着她的手臂哭出来的地步。
“啊啊，不好意思。我是打算开创自己的事业。”
“啊呃？”
“小慧，清醒点。”清醒牌女性言季秋凛冽意味地耳提面命，“想想吧。其实五百万算不上什么巨款。毕竟买个房子就要花去一半了。如果拿着闲花，等到花完的那一天，一定就是我人生陷入后悔沼泽的开始。如果当时我拿这笔钱创业的话——我一定会这么想。正确的经济观念，就是要把这笔钱当作我的第一桶金，用来投资。”
“阿秋你实在太有战略眼光了！”双手交握陷入崇敬的小慧，“那么，你打算做什么呢？”
“不管是烧烤大王还是鸳鸯火锅，有这笔资金都可以加盟连锁。食品是永远不会有淡季的。”当时还身穿前台制服的女性双手张开，充满得意。
“没错没错！”
“但是那样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创业！”地雷的隐线从这句话开始就被埋下了。
“啊？”
“只开食品店可以一获千金吗？”
“这……”
“如果只是为了舒舒服服，从一开始就去过小慧的自然醒人生不就好了吗？”
“……有道理。”
“所以，我们要以战略性眼光，瞄准市场！”
“我们？”
“嗯。我打算开一家贸易公司。我是董事长，小慧就来做接待员好了。”凛冽牌女子紧握着幻想牌少女浑圆的肩，左手五指挥动，“不管是工资还是福利，都是现在的二倍。如何？还可以随便穿自己喜欢的服装哟。”
“太好了！”激动的小慧，“从身穿校服的学校毕业，进入要穿制服的大酒店工作，我终于可以穿日常服装了！万岁！”就这样，为了普通的着装，小慧的命运也一同跌下了日后的地狱。
言季秋以命运之神所赐的五百万为开始资金，开创了现在这家“一获千金”商贸公司。
“你们家老板到底在哪！”
随着落在桌面上的咚然拳响，身后的小牌牌都一阵摇晃。脸色惨白的女孩子后背紧贴白墙，双手不自觉张开，护住那扇通往内堂的大门。
“阿、阿……秋她还没有来……真的！”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款？”
“就、就快了。”结结巴巴。
“当初工厂可是日以继夜地给你们做活。我们连加班费都没有付给员工啊。”
“请、请见谅。”
“你只是个接待员吧。叫你们的经理出来说话呀。”
“他、他有事出去了。”
“真是的！你们公司怎么这样子。”外表粗犷的鲁汉，终究没办对羸弱苍白的小女孩动粗，只能往桌上再次狠砸一拳，喊道：“三天后我会再来的！那时再无法给我们结钱，我会让你们信誉扫地！”
一帮人气呼呼地离开。
小慧惊疑不定地往后瞄去。那扇被她尽力护在身后的门还是在最后的拳风扫荡下被震开了……在里面，堆得满满的都是……做好后却无法发出而被囤积在此的货物。
“万一被他们看到……才是真的完了……啊啊阿秋啊！”
“怎么，他们又来了吗？”摇晃着进入公司，言季秋老远就听到了小慧那无助的哽咽。
“呜呜呜阿秋，工厂的人，又来催结货款了。”
“和他们说海运需要时间！”言季秋拼死抵抗。
“但是我不会说谎。”小慧是个老实人。
神。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言季秋皱眉望天。
当初，利用那五百万飞快地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且找到了两位合适的工作伙伴。加上小慧，虽然是开始只有四个人的小公司，但大家掌握着一笔以创业来说并不算小的资金，当时认为再怎样也是可以奋斗一两年的。
“美国的星际公司需要一批轴承。我马上就想到了你。”而言季秋以前认识的朋友，也帮她送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马上动身去美国，第一次和老外谈生意。言季秋与伙伴冬海费下的不只是九牛二虎之力，事实是冬海拜此所赐到现在都还身陷美国……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回来……
而拿到订单后志得意满的季秋也立刻找到了下家工厂，斥下重资，请他们按时交货。
当时几乎花光了公司所有的钱。为了能够一获千金——季秋的目标。找了人力比较便宜的小工厂。而为此就要投入设备与模具。
担任兼职会计的小慧，当时也曾颤颤提醒：“公司的账面……很不乐观。”
“没关系的！小慧！这是必要的投入。一旦我们拿货去美国。资金立刻就会回笼！东海就是为此，才留在美国！听我说！人生没有风险就没有回报！”
不得不说。季秋的说法，以商业学的角度而言，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人世间之所以会有“风险”两个字，就是指人间偶尔是会有脱离常轨的事态发生。
譬如：美国金融危机。
“什么？不要了？我们当初，不是谈好的吗？罗格屁尔先生！”
“是罗格彼德。没办法。市场被缩水了。言小姐。这是一个被动句的时代啊。我们正在被市场着。”
“不要和我说这些！到现在你才说不要，已经晚了吧。我的货都已经做好了。”
“亲爱的。听我说。市场不会永远是这样。如果有增产的那一天，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但现在我的公司也在面临着困境。这样吧，你已经运到船上的货，我就不给你退回去了……”
“什么？你还想要给我退回来？”真是太厚颜无耻了。
“所以我会收下这部分。但后面没装厢的就不用再运了。”优雅绅士的拒绝。
喀嚓。被挂断的电话。
言季秋哑口无言的时刻。
而那时工厂已经——
“言老板，我们把所有的活都加班完成了。该结尾款了。”
“等、等我运到美国再……”
除了说谎，作为中间商的言季秋这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啊啊我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从决定投资的时刻出现了障碍，还是和冬海志得意满地讨论项目时就注定了歪曲，或者干脆中五百万这件事就像个庞大的阴谋陷阱。而小慧的塔罗算命也可以倒回说是不幸的开始……不不不。
言季秋想到了今晨噩梦中的男人。
一切，都是那家伙的错！
……
“阿秋，我们两个逃跑怎么样？”小慧在一旁心惊胆战地提着不可能的建议，含泪的笑脸配着从辫子里跳出的乱发实在太怜，“现在的话，还有机票钱逃往美国。”
“别傻了。我是不会就此认输的！冬海还在美国奋战着，寻找可以接收货物的其他公司。在他凯旋之前，我们要死守公司。”披着长发额无刘海的女性单手握拳另一手摇晃着辫子小妹，“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城池。”
“我们还可以活着等到那天吗？（含泪）”
“冬海回来后看到被贴了封条的公司会怎么想？”
“但是不宣布破产的话，就会有逼债……”
“只要先把这些货款结了我们就可以有转机！”
“你是说？”小慧的眼中升起希望，莫非阿秋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对面高个子的女性居高临下毫不动摇地拍她肩膀，“只要再中一次五百万。”
小慧说：“囧。”
繁华街头，言季秋脚步蹒跚。口袋里的彩票条都是废纸。同样的幸运果然不会两次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
啊啊。季节虽是初春，她的心就像冬天一样冰冷。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当初老老实实当个上班族就好了。至少不会连累小慧。在小慧面前摆出总会有办法的模样，因为如果季秋也六神无主，事情不就到此为止了吗？
抬头看了看被都市霓虹映照得看不出星星的天空。
“不可以认输啊。”季秋小声地叨唠着。
手机铃声丁冬响起。
季秋通电般迅速反应过来抓起接听：“喂！”
“季秋。我是莫小非。银行的人我已经帮你约到了。今晚八点，来纪翔大厦七层的洋酒店见面。”
“太好了！谢谢你啊。小非。”
没错。眼下，这就是季秋最后的杀手锏。
比起挂着短期融资招牌的高利贷公司，还是和银行往来稍稍安全点。提前进入酒店的洗手间，对着镜子打理仪容。
镜中映出的是一位身材瘦高的女性。
三件套的白色女士外套A字裙配平底鞋，相当公事化。缺乏光泽的长发有些发黄地披在肩上。分布在脸部中心靠上位置的雀斑看起来并不讨厌。双手拍着化妆水敷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眼白多过黑眼仁的特色在这种精神憔悴的时候就会显现优势——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像瞪人。好在舒缓的眉型和薄而上扬的唇型弥补了整张脸给人的严厉感。
很好。自己看起来还不错！
季秋收拾好乳液走回大厅，背靠在电梯上时因疲惫而不由得把头后仰发出轻轻谓叹。
“对不起。”低沉优雅的声音从旁响起。
“呃？”季秋拧头。
“介意我抽烟吗？”把香烟从口中拿下的男子，微微笑着回转半肩。
那种眉眼——就是以前上美术社团时被老师介绍说男人长着眉骨的那种骨线分明的相貌吧。
平整的额角呈梯形往前推出与挺直的鼻骨形成骨线分明的角度。几丝额发在整体为后背的发型中挑下，短短的、并未刺入眉目，好像男演员那种狭长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端正的嘴唇有一种禁欲者的性感，整张脸庞可谓异端优美。即使是心情糟到谷底的季秋，也不由得为之瞩目。
“啊，我完全不介意。请。”季秋一边回答一边抬手要按楼层。
“去几层？”那位男性因就站在按键旁，而帮忙先一步伸出手指。
“七层。”
“啊。”眼线弯下，“我也是。”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平稳运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尴尬。到达目标楼层时，男子绅士地请季秋先下。擦肩而过时发觉自己只到对方肩膀高度也让季秋有些许惊讶。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欣赏路人帅哥的时机。远远就看到朋友坐在软座深处向自己挥手，季秋加快步速，几乎带着献媚的笑容，巴结讨好地向坐在一旁的银行人员打着招呼。
为了让对方开心，特意点了很贵的酒。
以朋友牵线的方式约对方来这里，就是为了在贷款时可以让对方为自己行一点方便。但是果然对方也是老谋深算相当油滑。
在他借机去上洗手间离开的时候，朋友催促：“阿秋，得拿出点货真价实的诚意才行吧。”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啊。”何况授贿也是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