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几天店里经常会来一个大叔，也不点任何东西，就一个人坐在一个四人桌靠窗的位置发呆。唉，没办法，不过最近都是淡季，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就让他待在那儿吧。

“来杯咖啡吗？”

“不，不用了。”

“没关系，我请客。”说着，我把手里刚泡好的卡布奇诺放在他面前，又回柜台拿了一杯摩卡，很自然的坐在他对面，“大叔，看您困惑的样子，想必是遇到麻烦了？失业了？失恋了？还是别的什么？”

“唉，您很喜欢打听别人的事？”

“啊没有，我只是好奇，毕竟您坐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笑着掩饰尴尬。

他看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拿起茶匙轻轻地在咖啡杯里搅动。“最近，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好像是在深山里，和什么人在说话。不过，想不起来说些什么了。”

“您很在意？”

“岂止在意，我都快要疯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一闭眼又是梦里的那个画面，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苦笑着，也不看着我，只盯着咖啡。

不过确实，这位大叔精神状态不佳，黑眼圈眼袋抬头纹都很严重，像是刚刚通宵过的人一样。

“没去看心理医生吗？”

“没用的，催眠疗法都是试过了，就是打不开这心结。唉～”他的shēn y声都有些颤抖了。

“您是说，您在梦里，一直在和一个人聊天？”

“嗯。”

“那是个怎样的人？”

他低下头沉默了许久，似是在努力回想着梦境，再次抬起头时眼角已泛着泪光，哽咽地说道：“重要的人。”

一

他把车开上盘山公路，不自觉的把油门越踩越深。周围的景色在车窗外飞速掠过，而车内，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叔，憔悴地坐在驾驶座上，也不开音乐，就这样静静地一路开下去。这一带山路异常崎岖，也许，一直这样开下去，也许会冲出围栏坠入山崖也没准呢。他的心里这样想着。

一年前，就有一辆小轿车，载着一位母亲，和她5岁的女儿和7岁的儿子，由于刹车失灵而撞毁护栏，坠落山崖。事发那天，丈夫临时有事，没能和他的妻儿一起坐上那辆失事的小轿车。

一年后，他又来了，开着车在那条曾经失事的山路上行驶着。

他原想着，来这里给他去世的妻儿烧些纸钱烧些香，可他的车上并没有这些东西。一个月前，他失业了，花光了仅存的一点儿积蓄，走投无路的他又回到了这个曾让他伤心欲绝的地方。他漫无目的地开在这条山路上，也没有想过要开向哪里，也许，就这样一直开下去，也不错呢，也许，一年前他对妻子说的，要陪她一起去旅行的承诺，现在该兑现了呢。

忽然，他把车停靠在路边，走下车，随手带上车门，径直走到马路的另一侧。在那一侧的围栏外面，有一条野荆丛生的小道，那是以前还没有这条公路之前，苗族人自己开辟的山“路”，现在荒废已久了。他翻过栏杆，拨开荆棘，重新踏上这条在悬崖绝壁上开凿的山路，一边是嶙峋的山石，另一边是骇人的万丈深渊。他就在这样的道路上前行着，沿着岩壁步履维艰地前行着。

终于，他走到了一块较为宽阔的巨石上，停了下来，蹲下身去，蹲在岩石边缘，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眼睛不由得再次湿润了起来。那曾是他妻儿躺过的地方。

闭上眼，一头栽下去，一切痛苦都会结束了。

“那个，大叔，你，你在爬山吗？”

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他已经久违地听到有人在叫他，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

“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呢？”叫他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生，留着齐肩短发，穿着普通的学生装，而不是奇异的服饰。她正在从山路的另一侧不远处，缓缓地向他走来。

“你才是，来这种深山里干嘛，学校不用的上课吗。”他赶忙拭去眼里的泪水，站了起来，“这里地方很危险，你快点回去吧。”

她还是走过来了。这时他这才发现，女孩也是顶着一副哭丧脸，两眼圈通红通红的，不知是哭了多久。

“不，我不会回去的。”女孩哽咽着说道，她的眼角布满了泪痕。

“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

真是废话，谁会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唉～。他心里苦笑，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怜悯之心，不知是因为和这孩子同病相怜，还是在怜悯自己今日的落魄。

“大叔，你刚才，想跳下去是吗？”

“”

“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

“我们一起跳下去吧。”女孩突然走向山崖边缘，却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别做傻事啊。”他脱口而出，但却没有底气，颤抖地发出声音，“今天，今天就不要跳下去了吧。叔叔我送你回家。”

“为什么。”女孩挣脱了他的手，哭喊着，“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不也是想要结束痛苦的吗？这样痛苦的生活，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哑口无言，他甚至都无法劝说自己，向自己凄惨的生活妥协，“今天，今天，叔叔，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件事情对我身边的人来说很重要，我，我还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哼，软弱。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别管了，总之今天你我都别再寻死了，好吗，就一天，等我处理好事情，明天，明天再来也不迟。”

趁着女孩还在疑惑，他拉着女孩就往回去的路上走，一路开车把女孩送到了山下。

二

“所以，其实您还是记得一些的吧。关于您的梦。”第二天，那个大叔再次来到我的店里，还跟我讲了讲他想起来的事情，“我倒觉得吧，那可能不是您的梦，听您的描述，很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您会不会是失忆了？”

“失忆？”

“对，就比如说，你不小心摔下山崖结果没死，反而摔伤了大脑导致部分记忆丢失之类的，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又在擅自给别人加戏了。

“也许吧，可就算这样，我也真的想不起来更多了，我连那女孩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那如果让您再见那女孩一面，您还能认出来吗？”

“也许，能吧。”

“对嘛，只要是记忆曾经存在的部分，哪怕忘记了，也许再见一下当时的场景，兴许就能想起来了呢。您还记得您说的那个断崖在哪里吗？”

于是，听了我的建议，大叔同意了让我开车带他，来他“梦里”寻死的地方。

那座山也不算远，就在城市边缘的郊区地带，环山而上的公路的确有些险峻，但还不至于致命，车速不高就足够安全了。在大叔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那个有岔道的地方，翻过围栏，放眼望去，的确是一条越走越险的小路。

“怎么样，您有想起些什么来吗？”

“”大叔好像一幅很难受的样子，捂着头趴在围栏上，默不吭声。

“要不，这样，您看，今天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吧。您先回去慢慢想，等明天看看还能想出来点什么。”我搀扶着他回到车里，一边安慰他一边发动qi chē往回开。一路上，我俩都沉默不语，像类似于“为什么要自杀呢？”这类脑残的问题也被我憋在肚子里了，这样的问题，问了也得不到答复的，何况大叔他今天看起来已经很累了。

突然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亲人，那一年一定很难熬吧，大叔。

三

“你还是来了啊。”他看着站在围栏外侧的女孩，两个眼圈还是红肿着的，不知道是来之前又哭过了，还是昨天哭得太狠肿还没消。

他翻过围栏，主动拉起女孩的手，沿着昨天的道路走了下去。两个人手牵着手，在越来越险的路上，艰难的走行，小心翼翼地踩着长着青苔的岩石，横着一步一步往下挪。他还会不时地提醒女孩要小心，真是奇怪呢，明明是两个要自杀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担惊受怕c小心翼翼的，不小心掉下去不是也达到目的了吗，呵呵，唉。他心里如是想着。

终于走到了昨天的那块巨石上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两人却在上面坐了老半天。

今天女孩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的时间让她冷静下来了，情绪没有昨天那样激动，但看起来依旧很沮丧，哭丧着脸。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他首先打破沉默，准备唱一首他最拿手的老歌，“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别唱了。”女孩低声说道。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别唱啦！吵死了！”女孩粗暴地打断他的歌声。

他也是一惊，原本唱着唱着，想起了和妻子与子女共同度过的时光，差点自己就哭出来了，没想到女孩不买账。

“额，嘿嘿，不好意思啊，大叔我不太会唱歌，唱的不好。”他傻笑着。

他笑了，他被自己的笑吓到了。这是这过去的一年以来，他第一次笑了出来。其实仔细想一想，经过昨天这一天，他已经冷静下来了。那个女孩说的对，既然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呢。他心里这样想着。其实这一年来，没有一天他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度过了，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度日如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既然那么难捱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值得以死相逼呢。他想明白了，他不想死了，不仅不要自杀，他还要拯救她：这个傻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能干出我这种老糊涂干的事呢。

“差不多可以跳了吧。”原本一直和他一起坐在岩石上的女孩，突然站了起来，被他连忙拉住。

“你，你，你现在就要跳了吗？”

“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了，大叔，你难道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女孩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快。

“额，我”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嘴笨的他该怎样才能劝得动这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