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您没事？”唐文采就刚才和陈夫人唠嗑对自己很不满意，他又不是不知道陈老师的习惯，他实在没有热情继续攀谈，就假装看了看时钟，夹了夹教本，意欲赶紧到课堂上去。其实，早进教室学生们并不欢迎，学信息的学生们对高等数学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离开陈夫人至少能让耳朵静一静。
陈夫人显然意犹未尽，她要说说苏宁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怎样不要派遣证等或许是虚构的传言，没想到这时唐文采皱了皱眉，突然从口袋里拿出关乎民办学院秦山一中的兼职老师名单，一边擦眼一边一本正经看起来，这显然的动作，让老太太很不自在。陈夫人瞅了唐文采几眼，见他做出如曹雪芹说的没经过泥的浑浊处子的样子，要细说，话头倒一下子没了，只得自己牢骚了几句，转身给爱听她唠叨的杨主任送报纸去了。
对于苏宁为什么不要或者丢了稳定的铁饭碗也没什么大缘由。其实，那次是苏宁实习，也没什么所谓大领导安排，不过遭遇到打击，实习中断了，闹得环境与监测局领导不高兴而已。这是后来在筹备办公室苏宁亲口说给唐文采的事实。
那天，确定好秦山一中骨干教师兼职人选，天尚早，苏宁见唐文采慵懒坐下想放松喝茶的样子，就抽丝剥茧般打开了话匣子：
“我刚去，就让顶值，我哪懂世故！让我像执法人员一样跟着黄科长抽查粉尘指数！那时我懂什么呀？怯懦c害羞c小心哪敢不严格不认真！那个油头粉面满脸青春痘的黄科长是个老小伙子，在检测车上边假装认真地展示自己熟练业务边向我胡扯人的感情。他倒好，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一抹嘴，糊涂地轻易相信还不懂规则的我，我敢马虎嘛？我用一下午才把数据整理完，还像高考一样检查了好几遍结果哩！让黄科长检查，他早喝晕了！随便同意输入地准确无误，如此，我还不把数据传到数据库嘛！”虽成了历史，苏宁讲述起来，沉入其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这一随便可给环境监测中心捅了大娄子，局长不在，市投诉中心已给科里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哪里哪家出现了大量可吸附小颗粒污染物？说人大代表正在调研，严重关注到此事！广大市民的切身利益怎么能这么随便！那天，几个副局都在外地开会，也接到市政府机要秘书的质询，为什么？不可能，哪里会突然冒出漂浮类颗粒？粉尘我们认，漂浮类？哪会有气体颗粒？市委指示，立刻查明原因，给个书面说明！副局长们会都停了！”苏宁按顺序列着新学院教室所需用品c宿舍急需用品c教师必备用品的文件夹，移动了一下椅子，继续道：
“环境处立刻有了工作，犹如平静的蜂窝里突然来了入侵者，有点哄闹的可笑。低矮的楼道被责骂的唾液激起水泥土的腥味，仿佛漂浮物是环保局吹成的。那天，局长真正恼了，叉着腰在楼道里对着监测中心科一阵阴阳怪气，简直和泼妇骂街相仿，这臭骂让老黄胆战心惊。困惑c尴尬c难堪的每一层领导都只好暴跳如雷，那个难听！那个滑稽！老黄简直是无视领导，简直是胆大妄为，简直是想搞臭秦山形象，拿人民群众健康开玩笑，简直是不想干了！我知道那是指桑骂槐，当时真被那气势吓死了！”苏宁讲述到这里甚至缩起了头：
“哎呀，我的天！晕头转向，懵了！头午大家还一起有说有笑，姐妹哥们，下午竟成了冤家！”苏宁顿了顿：
“所有科长骂完了，副局们还没回哩！大家不知如何收场，总得找个气氛的转机吧！这时，有个女科长，好像姓沈！应该是科长，我也不清楚，反正正副我们都叫科长，她有点过意不去还是觉得压抑，反正，那次是她解了围，她把局长推出去，四下说，主要是小苏嘛，可，人家第一天实习，数据弄错是正常的，是不是？小苏，是不是你把数据弄错了？呵呵，数据输错很正常！我们秦山哪有漂浮颗粒物？是咱们没指导好！我的责任，我的责任！不过，秦山开矿就是有粉尘，每况愈下还不让说！”
“沈？女的？”唐文采觉得应该是沈思卿，环境监测处就一个沈科长，就一直往下听。
“是个女科长，不然她能说负责？模糊记得中等身材，鸭蛋脸，眉梢朝上挑着，那眼挺好看的！简直太委屈人！你没见，立刻，大家一致开始冤枉我把数据弄错了，落井下石，那个惨！你不知道，连我都怀疑自己弄错了，那时才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众口铄金！我很仔细！不可能的，可这时，角落中孤单呆站被太阳打蔫茄子的小黄倒来了精神，说，就是，就是她！这个小苏业务不熟，把数据弄乱了！哪有这种人，有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吗？上午还信誓旦旦，色迷迷的样子，这会儿行，有退路了。你说谁的委屈能是假得？我想不出错在哪！我哪里有台阶，如何下台？还有什么可讲得，都怪我，是自己的认真践踏了领导！是自己的无知毁了监测局的英明！怎么办？我心里难过极了，没晓得头午还甜言蜜语的小黄！哎呀，丑陋！我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悔死了！好在能一走了之！多亏还没正式工作，也没法打招呼，也不用打招呼，人家恨不得我赶紧走，再等副局长们回来发一阵辱骂呢！我抱起厚厚的资料就冲出了环境监测局，连小黄突然有了火气中的“没事”也没听见，这还叫没事？口是心非！本来我还，算了！那天，你说我最想谁？我妈，我想赶紧回家，但转念又怕父母着急上火！哎，公寓暂时成了最安全的港湾，我连续三天都没敢出门！呵呵！现在想来笑死人了！”苏宁站起来见时间还没到，又开始拖地，继续道：
“那次可乱了，在回公寓的细甬路上，我一不小心正好撞到一个好像在思考呢还是散步，反正满是心事提着文件包的老师怀里！可狼狈啦，慌乱中就觉得头嗡嗡响，资料掉了一地。我还杂乱地说rry，rry，老师好！像犯错的学生见了品德主任！你没见那尴尬情景，那老师是个男的，着实一惊，也许没晓得在教授主宰的校园里会有学生冲撞，接着慌忙扶住趔趄地我，真让人感激，记得那老师还说‘啊，没事没事！你要急着听课去？’当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一下遮掩不住幼稚，眼泪夺眶而出。那时可真是的，年轻，幼稚！一点打击也受不了！”苏宁一边学着老师的声调，一边吃吃地笑了起来！
“当时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必须得使用手帕截住，资料掉了一地，第一天进入变化多端的社会让我心烦意乱到极点，模糊的眼前一片迷茫，伤心透了！哎，只可惜，老师的摸样现在全忘了！”苏宁不知道是否故意，停顿了很久，拄着拖布杆，仿佛在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中进进出出。
“就是那次改变了我的想法，为什么非要到人浮于事的铁饭碗中混呢！我知道那些单位都是关系户才能进，我去了也不定有作为。既然选择了逃避，实习是没法继续了，家里本来也没什么能力，干脆，放弃！爸爸说的秦矿我没兴趣，当真正无需派遣证后我突然觉得长大了！那天我还伤心，可怎么办？真希望永不毕业，有一间只容纳自己的小屋永远在这平静的校园里也好！我不知道将来能干什么，当时想，蜗牛都比自己自由！自己一个壳，饿了就吃些树叶，愿意到哪里就爬到哪里！其实，很多事不知怎么就过来了。我就凭着年轻闯，派遣的工作早丢脑后啦！现在不也挺好！”苏宁收拾干净办公室后坐好，双脚为不再沾染地面一动不动，竖起民办学院各种文件，假装看着等待下班，见唐文采怔怔没回声，又道：
“感觉对不住那个老师，那天，因为眼泪模糊，老师的样子一点也没看清，全没印象，那老师真好，面对柔弱娇小的我，非常绅士，偶遇算亲人给了我足够的关心，他还爽快地打开教授包，掏空讲义，把价值不菲的真皮包给了可能根本不认识的我哩！可我，连声谢谢也没说！更别说还包了！”唐文采坐在筹备办公室小小沙发里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脸上一阵热一阵凉，随口道：
“不可能，太巧了吧！那是我呀！”那天为何走甬路忘了，不过那大半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到的真皮手提包可让他心疼了好几天！那个学生狼狈不堪，以为出了什么紧急事！当时也只是心头一热，包就没了！学生上哪里找？就是知道好意思要！当时没细想，也就没看清啥长相！唐文采可没想到这么巧，自己的爱人在欺负自己的学生之列，民办学院恰好碰到撞过自己的学生。“rry，老师，对不起”因为惦记着包，那些话倒历历在目！原来就是苏宁啊！
“啊，这么巧！”苏宁一下跳起来，认真盯着唐文采，不住回忆。
“你承包过食堂？不像？真的？一晃我们共事了！”苏宁见唐文采不是开玩笑，激动地两眼放光，恨不得学发达国家的礼仪抱一抱唐文采以示感激。
就是这么可巧，无巧不成书，巧的如诗句：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在两个人的办公室什么也保不住，还有更巧的。苏宁不自觉道来，唐文采知道了很多他早忘记的事。一次在学校图书馆，唐文采想找一本计算机方面的书，一个实习学生热情过度给自己跑前跑后，一个劲给他描述自己二年级时的特征c要点，说唐教授给她上过高等数学课，当然算老师啦。唐文采本想打听一下女生的名字，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得“哦c哦”应着。那个小女生在唐文采脑中没有印象，时间地点都对，的确应该有授课这么回事，不过，那时的学生一律年轻，一致戴着眼镜，又不是一个院，唐文采当然是记不清上几天课外院学生面孔和名字的。学着管理图书c没经历一点社会实践磨砺的那个女生甜甜地，频频地表示敬意，一定要唐教授多指点，一定要唐教授留下联系方式，让唐文采只好顺水推舟认了这个热情的学生。你认为那是谁，就是尊敬师长，还不会世故，刚进秦院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苏宁。不过，虽留了电话，苏宁后来却也把唐老师的模样忘了。
苏宁觉得欠唐文采好大一个人情，包早不知丢哪里了，怎么还！再买个？现在那包早不时兴！只能请个饭了。后来，苏宁专门在秦山城请唐文采吃名菜c喝冰啤。唐文采非常高兴，也就把包忘了。就这样一顿简单的饭让苏宁和唐文采突然近了好大一段距离。
这天早上，苏宁觉得唐教授一定有什么烦恼的事。她轻手蹑脚，简单摆放了一下唐老师桌上的烟盒c饭盒c光盘c鼠标c教材c文件c杂志，拾起脏兮兮的毛巾，挂好零散的衣服。最后把招聘的几个专职老师的详细情况放到了座位的正前方，压上订书机，轻轻掩上门，沙发中的唐文采连呼噜都没停，竟还沉在春花秋月的梦里。
这正是：杨花时节，垂柳巷陌，困顿尚昏沉，却闻家人远。知了叶底顶头雀，声断断，伴人无奈，愁思何所益，悔当初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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