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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免费阅读

。麦高丽将军不由自主地退向寺院门外,心说这是最强大的敌人,我遇到了最强大的敌人。他战战兢兢转身,朝远处的十字精兵阵地走去,又觉得不对,回到还在扫shè不止的英国士兵后面,大喊一声:“撤。”

倒下了,倒下了,所有已死和将死的僧人都倒下了。倒下去的人中,包括了江村代本。

但是法号和鼓音没有停歇,好像它们是先知,告诉西甲喇嘛,立刻还会有洋魔冲进寺院来。西甲喇嘛说:“那就来吧,反正我还没有死。”

阿达尼玛穿着从死僧身上扒下来的血污的僧衣,用壮硕的身体堵挡在西甲喇嘛前面。他也没有死,因为他必须保护西甲喇嘛。乃宁寺的佛,灵验地显示了让必死的人不死的法力。

西甲喇嘛带领活着的僧人,把死去的僧人都搬请到了寺院后面的山岗上。鹫鹰们等待着,虽然这些日子它们天天都在啄食死尸,但它们知道自己不是来填饱肚子的,吃尽吃完、一滓不剩才是目的。所以它们吃饱了就飞,拼命地飞,扶摇直上,几乎离开地球的引力。鹫鹰都是直肠子,飞去飞来,就化尸为粪了,然后再吃。山岗上昼夜守候着十个天葬喇嘛,他们一刻不停地割卸尸ròu、砸碎骨头。似乎在西藏的天xìng里,不允许有任何血污和尸烂luǒ露在大地上,人和飞鸟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消除着别人留在它身上的创伤和一切蹂躏的痕迹,山河转眼又是安然美丽了。大殿前的空地又被腾空,在新的尸体即将摞满之前,这里只有几只吮吸残血的乌鸦和一些被西藏人放弃的武器。

乃宁寺的抵抗还在持续:念经,念经,西藏的念经。面对强盗,懦弱的西藏和佛教只剩下了念经。据说经咒可以让人面对qiāng林弹雨而无害,可以打退甚至消灭任何外侵之敌。但到了反而被外侵之敌一次次消灭的时候,连喇嘛们都知道,一个只能依靠土qiāng、刀剑、棍棒、石头来对抗现代化洋qiāng洋pào的民族,之所以相信经咒,是因为经咒的真正威力,其实是让自己死前没有恐惧、没有忧伤,也没有眷恋,让自己坐以待死,而不是逃以毙命。

西甲喇嘛一个目不识丁、从来就是以敬献供物为信仰手段的下等喇嘛,开始了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没有神力暗中加持帮助的长时间念经,尽管有一点煞有介事。别的喇嘛都跟上了,打坐的姿势一个比一个端庄,经念得一个比一个清晰用心。神态安详,眼目恬淡,心无所住,战争已经不算什么了。厨房里的喇嘛烧来了诵经必喝的酥油茶。所有的喇嘛都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木碗,有的木碗还是镶了银边、安了银座的,放在面前的地上,等着倒满,然后双手捧起来,有滋有味地喝着。

有人说:“好像盐淡了,怎么今天的酥油茶盐淡了?”

倒茶的喇嘛像平常一样说:“淡了吗?下次你可别说盐放的太重了。”

难道他们还期待着下一次?下一次,天堂喝茶。

酥油茶刚刚喝完。西甲喇嘛起身走向大门外面,旁若无人地撒了一脬尿,回来又坐下,像一个领经师那样长长地吆喝了一声。经声又起,一丝不苟的梵呗弘音里,充满了西藏的安详和自信。喜悦出现了,是脸色的,也是声音的,蹦蹦跳跳的经咒欢快而出。

法号和鼓音响起来,就像山塌了,水崩了。

英国人再次光临,还是麦高丽将军带队。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不怕qiāng弹的人。就算他面对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也毕竟是ròu躯而不是铁骨。还是五十个英国士兵,还是五挺机qiāng和几十杆来复qiāng。当他们蜂拥而入时,麦高丽将军大吃一惊:大殿的台阶上下,空地两旁,还是一片红袈裟。而在他眼里,这些在战火中千疮百孔的袈裟,已经是不死的神怪,是比子弹更犀利、比刀剑更锋锐的武器。强大的恐惧自心底升起,他挥手喊叫着:“打,快打。”仿佛自己的机qiāng不扫shè,对方的经咒就会变成机qiāng扫shè到他头上。

又是疯狂的扫shè。之后便是逃跑。僧人们谁也没有反抗,也没有追撵,但是麦高丽将军和他的士兵都觉得强烈的反抗和追撵已经发生。他们惊慌失措,逃跑的时候竟然把一挺机qiāng落在了乃宁寺的大门内。

僧人们没有人理睬那挺调转qiāng口就可以扫shè英国人的机qiāng。他们又一次默默地清理干净了同伴的尸体,坐下来继续念经。

噗通一声响,打断了唱歌一般悠扬的经声。僧人们看到,西甲喇嘛仆倒在了他前面的阿达尼玛身上,额头沉重地碰撞在对方的后脑勺上。阿达尼玛回身满怀抱住西甲喇嘛,紧张地叫着:“大喇嘛,大喇嘛。”他留下来是为了保护前线总管西甲喇嘛,现在他自己好好的,西甲喇嘛却倒下了。“佛祖,你快来看看这个人。”是被英国人的子弹打中了吗?可是刚才他还在指挥众僧搬运尸体呢。

僧人们顿时乱了,围过来,嚷嚷着,不知怎么办好。主心骨失去了,乃宁寺不是还有佛吗?但人越是六神无主,神佛就离得越远。殿堂里没有动静。似乎喧嚷的时候,佛就会睡着;悄寂的时候,佛才会关照。

阿达尼玛说:“听我的,听我的,我是阿达尼玛代本,现在我们这样,喇嘛们,我们这样……”他急得几乎晃掉头,也没晃出主意来,长叹一声又说,“还是继续念经吧。”

僧人们纷纷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这时一个姑娘拉马走了进来,左右一看,疲倦地靠在门框上:终于回来了,回到自己人的怀抱里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凄惨得滴出几行眼泪来。僧人们望着她,她也望着僧人们。突然她眼睛一亮,好像泪水无声地开花了:西甲?接着又黯然一眨:西甲怎么了?不会是死了吧?她丢开马缰绳,跳起来,扑了过去:“西甲,西甲,我是桑竹,桑竹回来了。”顿时就泪水滂沱。她抱住西甲喇嘛的头,把自己湿漉漉的脸贴到他干硬的嘴唇上,惊叫一声:“热的,热的,他没死。”

阿达尼玛说:“是的,姑娘,大喇嘛没死。”

桑竹姑娘说:“那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阿达尼玛说:“喇嘛们在念经呢。”

桑竹姑娘说:“那就是等死啦。西甲喇嘛不能死知道吗?赶紧走,他死了谁来指挥西藏人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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