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寒收拾好书包，正要准备去上晚自习，就听见客厅的电话响起来，他连忙放下书包跑到客厅，拿起听筒。“喂，你好！”

可是等了半天，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应答声，只是听到了嘈杂的谈笑声。

“小寒啊，我们到了！”电话那头终于传来舒父有些疲惫的声音。

“嗯，您跟妈都还好吗？”舒寒松一口气。

“好着呢。”舒父无精打采地应着，突然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小寒啊，我们这儿一切都好，新疆是个好地方，这次与我们一起培训的还有许多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石油大学的，你好好学习啊，将来也考个石油大学。”

舒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这些年工作也不好找，你就给我考个石油大学吧，以后就好好工作，最好再给我读个研究生，这样刚毕业的工资比我们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工资都高。”舒父语无伦次地说着。“小寒小寒，你听着没？”

“小寒，你爸他喝醉了，我们都好，你也照顾好自己，你赶紧去上自习吧。”电话那头传来舒母急切的声音。

舒寒的心中顿时极为慌乱，他并没有放下电话，而是继续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来，老舒，咱再喝一杯。”

“来，干！”

“不能再喝了”

“嘟嘟嘟”

舒寒深深地叹口气，将话筒放好，走回到卧室里背好书包，锁上家门

秋雨还在漫无目的地下着，时断时续，像是午后模糊的回忆。窗外漆黑一片，昏暗的路灯潜藏在薄如细纱的雨雾之中，像是一个腼腆而羞涩的少年。

夜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秋雨打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细碎而缠绵的，盖过了无数片叶子飘落时的声响。此刻，可以放松的呼吸，但是要保守一个秘密，让一切，随着秋雨，顺着清风，跟着季节，远去淡然而幸福。

教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与在外面相比，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尽管期中考试已经结束，可还是死气沉沉，或许是短暂的周末无法让疲惫的心得到充分的休息吧，几乎每个同学都没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有些不情愿的等待着考试成绩的公布。

舒寒安静地坐在黎紫欣的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她，此刻她那张有些倔强的脸已无往日的固执，坚强的眼神中也带着忧伤，似乎在她的血液中，难过与忧伤也在缓慢的流淌，一点一点的，冲击着本就脆弱的心。

或许是习惯该如何坚强，也或许是忘记该如何忧伤，于是当面对着所有人都认为难过的事情时，表现出的却只是不知所措的沉默而已。

舒寒张开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平日里在何俊与邱浩泽之间的妙语连珠也在一瞬之间全部忘记，但就算没有忘记又能怎样呢？

用几句本就不可笑的话去刺激一颗想要哭泣的心？

舒寒轻叹口气，无奈地闭上嘴，转过头，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渐渐地也陷入深思之中。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究竟是令人期待，还是令人无奈，亦或只是青春不在

秋雨中的清晨，早已没有往日那般的舒爽，空气中透着让人陌生的寒冷，不论它来自于哪，但它终究得带着心的思念远去。

虽然雨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是阴沉的，看不见秋阳高挂的蓝天，却只见一道挂在办公楼门楣前的横幅格外显眼。

热烈欢送工人同志奔赴西气东输前线

此刻，已经有不少的人都聚集在了湖岸小区的门口办公楼前，静候着即将到来的，心里还没有准备好的，离开或是送别。

“亲爱的工人同志们，家属同志们，孩子们，大家早上好！”办公楼台阶上前来送行的领导大声道。“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们的家，这就是石油人的真实写照。你们为了国家，舍弃了小家，告别了亲人，告别儿女，你们奋战在油田的第一线，正是你们无私的奉献，我们伟大祖国才能更加的繁荣昌盛，在这里，我谨代表局机关各级领导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舒寒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中，望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却又不忍转过头，朝着柳城家园的方向望过去，想要看看在那儿发生的一切，黎紫欣是否也与自己一样，也正在人群中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将要奔赴新岗位的父母。

但视线显然无法穿透一幢幢房屋的阻隔，更无法照亮那边的天空，让湛蓝与明媚重新出现，让那颗年轻却也脆弱的心得到片刻的安慰，于是他本就难过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默默地注视着站在前面队伍中，穿着鲜红色工服的父母。

队列中，父母面对着这个简单的欢送会，一直在迟钝地笑着，就好像一个久别世界，又重见天日的人，双眼满是茫然的看着正发生的一切，双手不断用力的鼓着掌。

忽然，他的心中无比难过，因为自己的父母在偏远的地方工作，那个已经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的小输油站上，所有看似平常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竟然会显得十分好奇，除了偶然打过来的电话之外，那儿几乎与这个世界隔绝，尽管也有只能收到几个频道的电视，也尽管有用于工作之外再无他用的网络，但当他们面对非常的繁重工作，一刻都不能离开的岗位时，这些几乎就是形同虚设。

或许工作的繁忙能够让他们忘记已经远离这个世界的事实，可是当他们在工作之余的短暂休息时，真的没有什么娱乐的方式或是消遣的事情来做，只能在那个10分钟就可以转上好几圈的小输油站里无聊且又孤独的生活着。

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就好比在一个人常年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小岛，跟鲁滨逊一样的，只是他们没有鲁滨逊那般的自由，还要比鲁滨逊待的时间更加长久，可他们依然坚持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曾经的年轻变成如今的苍老。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他们一家人刚搬家到了银川时的那个下午，简单的吃过晚饭后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步行街，当面对着并没有多么繁华的街道时，早已忍不住好奇的四处张望着，曾经那个离小输油站几十公里远的小镇热闹的记忆，已经被眼前繁华的一切颠覆的彻底支离破碎，高楼c大厦c弥红灯c人影所有的一切都强烈的冲击着他们的心灵。直到过去了很多年，当这儿的一切已经变得熟悉起来，但每当父母回来休息时，还是会怀着初到时的新鲜感过去再逛一逛，尽管那儿商品的价格与他们的收入比起来简直贵的离谱，尽管人群中散发出的目光满是鄙夷的羡慕，也依然愿意去谋求一种置身于浮华与奢望中的精神满足。

领导的讲话还在继续，可他几乎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见整齐的队伍中，有些鬓角斑白的父亲，有些驼背的母亲，他们就像是一个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那般的生硬，专心的有些可怕。

他深深地叹口气，忽然觉得那一个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夜晚，自己的难眠有些可笑，那些独自在家的各种困难，也变得如此渺小。为自己无法用成绩来让父母感到欣慰的难过，正在无限的放大着，像是放大镜下灼热的焦点一样，刺痛着他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转念间他又想到穆若帆对于未来的期望，想起她那张胀红着的脸，想起她站在一个局外人不理解的看着石油人的生活，顿时，内心犹如滔天巨浪般激烈的翻滚着。

“现在，你们马上就要奔赴西气东输的前线，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家里面的一切都安排好，你们家的事情，就是我们家的事情，你们家的孩子，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请你们安心工作。”送行领导的领导声音也有些哽咽，他将身前的两个大纸箱打开。“我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礼物，只有祝福，还有大红花，让我们给即将奔赴前线的壮士们带上大红花，请台下的孩子们来我这里领取大红花，给你们的父母带上，如果孩子没有来的我会亲自给他们带上。”

话音刚落，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就有些不情愿的出现在人群的前面，舒寒也麻木的随着他们走到领导的旁边，从一个大红色纸的箱子里拿出两朵大红花，转身朝着父母的面前走去。

那短短的几米距离，像是自己与父母那个相隔几千公里的小输油站一样，走的异常的慢，直到他走到了父母的面前，他都还在怀疑，此刻是否就在他们面前。但眼前熟悉的轮廓却不断地提醒着他，眼前就是自己的父母，但他依然没有勇气看他们一眼，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一朵大红花别在父亲的胸前，又转身将另一朵别在母亲的面前。

舒父苍老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让皱纹变得更加深刻，而舒母微驼的后背，似乎也在用力地挺了挺，则弯得更加的厉害。

舒寒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无力地倒在舒父的怀里，难过的眼泪顿时涌出眼眶。

“小寒乖，不哭不哭。”舒父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分明在不住的颤抖着。

一旁的舒母也赶紧凑过来，轻轻地用手擦拭着舒寒脸上的泪水，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着。“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儿。”而她的眼眶中，也分明闪烁着泪花。

悲伤的空气迅速的在人群中肆意漫延着，到处都是离别的泪水随着寒冷的秋风彻底将这个悲伤的季节打湿。

“妈妈，我不要你走，妈妈，我不要你走。”才上幼儿园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放声哭泣。

“我不在的日子里，我会很想很想你的。”新婚的夫妻紧紧拥抱在一起，摸索着自己的脸，不让悲伤在彼此心中蔓延。

“爸妈，你们都要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年轻的工人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年迈的父母，侧过脸，偷偷地抹了把眼泪，却不知，面前的父母也是相同的动作。

离别其实并非需要一个人来人往车站，以及将要离开和前来送别的人，而更需要二者之间的感情，悲痛万分亦或心如止水。

但是，在离别的时候，能够相约在分别的地方重逢，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就好像经历过秋日叶落悲伤的大树，又在曾经叶落离开的枝头，迎来了春暖花开带来的绿叶与喜悦，那绿叶分明就是落叶的化身。

“同志们，我们再合唱一首《我为祖国献石油》吧。”另一位将要随行的领导大声的说着，声音充满了激动。“来，我来起头，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一二。”

队伍里传来那首熟悉的歌曲，让每个人似乎都忘记将要到来的离别，忽然之间，这个有些令人难过的秋天变得让人眼前一亮。

舒父与舒母一起搂着舒寒，高声歌唱，忽然之间，舒父的脸上的皱纹淡了许多，舒母的后背挺直了许多。

“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红旗飘飘映彩霞，英雄扬鞭催战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茫茫草原立井架，云雾深处把井打，地下原油见青天，祖国盛开石油花，天不怕，地不怕，放眼世界雄心大，我为祖国献石油，祖国有石油，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其实那就是生命的意义，只有战胜自己内心人才足够的强大，工人战胜自己内心的孤独与身体上的劳苦，所以他们足够强大，而家属跟孩子忍受住无尽的思念，他们也同样值得尊敬。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家属同志们，孩子们，请放心让你们的亲人奔赴新的工作岗位吧，我将与他们一道，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因为我们都是石油人。”随行的领导说完后，转过身，也与自己的孩子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这时，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一辆大巴车缓缓地驶入了人们的视线，今天它也被装饰一新，车头同样也挂着大红花。

“小寒。”舒父的声音有些哽咽。“回去吧！”

舒寒低着头，不敢再看父亲的脸，他怕自己刚才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小寒乖，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舒母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塞进舒寒的口袋。

“妈，我不要。”舒寒又将钱从口袋里拿出来塞回舒母的手中。

“妈妈也没啥要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不然妈妈会难过的。”舒母轻轻地搂过他，又将钱塞了回去。

“小寒，拿着吧，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舒父伸出手，将他眼眶中的眼泪擦了擦。“好了，我们该走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舒母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在幼儿园门前送别孩子的母亲一样。

这一刻，在舒母心中，舒寒忽然小了很多，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

舒父心疼地看了眼舒寒，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句好好学习，以后别当石油工人的话说出口，而是狠下心，转过头，对着舒母催促道。“行了，赶紧走吧！“

“嗯，来了。”舒母转过身，没有站稳，打了个趔趄，抓着大巴车的门把手，有些迟疑地走上去。

“爸爸妈妈一路顺风！”舒寒的眼眶还红着，他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对着他们挥挥手。

“好，到了给你打电话。”舒父利落的转过身，走上大巴车。

这时，送别的人们已经都站在大巴车的周围，对着坐在上面的亲人不断地挥着手，尽管他们已经面对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是这一次离开的人却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无法想象那儿会是一种怎样的环境。

可不论如何，能够勇敢面对这种场面的人，不论是迎接挑战的工人，还是牵肠挂肚的家属孩子，在他们心中，都有着一颗勇敢而无私的心。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人群依依不舍地向后退着，大巴车缓缓地启动，驶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它快速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在初升太阳的光线里。

上课的铃声将他的回忆打断，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黎紫欣，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紫欣，你”

黎紫欣微微一惊，抬起头，不过并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