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晟下楼的时候， 洪大军正在客厅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屋子里的烟雾浓郁得有些呛人。 看到儿子下楼， 洪大军脸上板着的表情稍微和缓了稍许，但是额头上的皱纹仍然紧紧地皱在一起。 桌子上摆着一摞账本。 洪晟瞄了一眼， 基本上都是签订合同的记录，但是此时账本上将近八成的合同记录基本上都已经被红色的笔迹叉掉了。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些都是被取消的合同。 “爸，是不是又有合同取消了？” 之前在回来的路上， 洪大军已经跟洪晟聊了一下公司里最近的麻烦。 洪晟自然猜得到洪大军皱眉的缘由在什么地方。 “嗯，老吴那边的合同基本上都取消了，目前除了还在做的三家以外，只剩下4个合同了，也不知道这4家会不会取消。” 洪大军的声音压抑得厉害。 “那有没有新接洽的客户？” 按照正常的情况， 有取消合同的， 自然就有新签订合同的客户。 不过洪晟也知道近期因为经济形势不好的原因，新签订装修合同的客户非常少。 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形势的严峻性。 “没有！从9月初到现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只签了两个合同，而且里面还有一个上个礼拜已经取消了，幸好新开区实验中学那边目前还没有通知取消合同。” 洪大军吸了口烟。 指着账本上的一行记录，用手指敲了敲。 洪晟瞄了一眼， 眼神直接落到记录最后面的数据上面。 原本脸上平静的表情，此时却突然变得有些迷惑。 眼睛盯着账面上的记录，神色越发凝重。 这是一个总预算将近500万的装修合同，合同的内容包括墙面刷漆，室内电路的铺设，以及水管的疏整等多项内容。 “实验中学？” 洪晟嘴里喃喃细语道。 脑子里回忆了好一阵， 但是并没有想起来在另外一个时空里面洪大军履行过这么大规模的装修合同。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原本的历史轨迹发生变化了？” 洪晟有些疑惑。 “爸！这个合同的金额不小啊，200来万的合同，你一个人吃得下？” 洪晟已经了解过， 目前“鸿盛”装潢公司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只有不到80来万，而且建材市场那边还有将近10多万的欠账。 也就是说， 撑死70万的流动资金。 500万的合同，绝对不是洪大军一个人能吃得下的。 “我一个人肯定吃不下，说起来也是运气，这个合同是石头乡的老三介绍的，我跟他合伙。” “石头乡老三？” 洪晟皱了皱眉，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人。 石头乡是老家那边的一个地名。 “老三？” 洪晟脸上原本平静的表情骤然一遍，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难怪！” 在另外一个时空， 洪晟其实在很多年后都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洪大军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把公司关掉，而是一直坚持到第二年年初。 这期间还一度贷款了将近几十万的款子。 按理说， 以鸿盛账面上将近70多万的流动资金规模，虽然受到经济下滑大气候的影响很难实现盈利，但是也绝对不会出现后来那种巨额亏空的情况。 也正是那一笔惊人的亏空和贷款直接导致洪大军最后落荒而逃，一直到多年后都难以释怀。 现在看来， 问题极有可能就是出在实验中学这个项目上面。 或者说， 就是出在这个叫老三的人身上。 “爸，我看这个项目规模不小，老三这个人可不可靠？” 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但是洪晟并没有马上就跟洪大军吐露自己的猜测，因为如果问题真的是出在这里的话， 那就说明即使是洪大军自己，也极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找到这个合同后面的漏洞。 或者让洪大军及时收手。 “爸，实在是不行的话，咱们是应该考虑把公司关门另找出路了，一直这么晾着，拖的时间越长损失就越大。” 如果历史的轨迹不会发生意外变动的话，眼下经济形势急剧恶化的这种困难局势会一直持续到来年的第一个季度。 现在才刚刚进入十月份，也就是说，洪大军的装潢公司至少要熬足6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才会迎来行业的整体复苏。 而且一个行业的复苏并不是马上就能反应到从业者的利润上面，起码还需要迟滞一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样一来就是将近8个月的时间。 整整8个月， 光是这套房子的房租都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更别提其他方面的消耗。 对于本来积蓄就不是很多的洪大军而言，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你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关门容易，另谋出路也没那么简单，等老三那边有了准信再看看。” 大概是儿子开口的原因， 洪大军没把话说得太重， 但是仍然有些夹枪带棒。 最重要的是， 洪晟看得出来， 洪大军对实验中学的这个项目，仍然很看重，洪晟虽然短时间内无法找到证据洪晟出现亏空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项目，但是潜意识里仍然感觉得到这恐怕不是什么好现象。 “爸，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越是市场不景气的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找得准方向，你别看现在房地产市场上现在一片惨淡，但是一旦国家出手救市，风向肯定马上就会发生变化。” 洪晟记得在另外一个时空里面，中央的救市行动是在08年年底的时候才启动的。 高达4万亿人民币的经济刺激计划，即使是用十年后的眼光来看，也绝对是一个破天荒地的大手笔。 当时有不少人认为这种盲目的刺激手段并不会对下行的经济形势产生多大的作用， 毕竟世界范围内，主流的声音都在唱衰全球经济。 但是事实就是， 随着高层的经济刺激计划的启动，大量的资金流入房地产行业，国内的经济在楼市的带动下，很快就出现了触底反弹。 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楼市也随即出现暴涨，国内各地的房市仿佛一夜之间活儿过来，房产交易中心外面几乎挤满了连夜排队买房子的人。 当时的新闻是这样形容的：在房产交易中心里面，工作人员是连夜用好几台点钞机数钱，甚至连点钞机都因为工作过量烧掉了。 “别卖乖子，真以为考上了大学就成算命先生了，还指点起你老子起来了。” 客厅里， 洪大军被儿子洪晟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国家队救市，什么市场风向，他一句话都没听明白。 但是大道理算是听明白了，无非就是现在这个情况还不算太糟的意思。 “爸，算命先生要是懂这个，那瞎子还不都成大老板了。总之，我觉得与其死撑着，还不如尽快把公司关掉，马上把手里的资金挪出来，要么买房，要么租房，手里的房子越多越好。” 洪晟这一句话，洪大军算是真的听明白了。 但是听明白是一回事，理解又是一回事。 要不是儿子是自己亲生的， 他恨不得一巴掌就呼过去。 这个傻儿子， 怕不是国庆节放假专门回来消遣他老子的吧！ 这个时候去买房租房，这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钱打水漂是什么。 简直就是乱弹琴开国际玩笑。 “爸，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但是我跟你讲，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市场可不会等着你去捡便宜。” 一看洪大军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懒得理他的样子，洪晟就知道他老子压根就没把自己说的真当一回事。 没抽他就已经算是亲爹了。 洪大军一听，顿时气得有些乐呵。 只见过老子训儿子，还从来没见过儿子教训老子的。 眉毛一拧，肚子里的火气马上就要上来。 “洪大军，你是猪油蒙心了吧，还跟你儿子来劲了，怎么说晟他也是个大学生，肚子里的墨水没你多还是怎么了。 这么个简单的道理我都听懂了，你不记得90年县里油菜籽掉价，隔壁老二一口气往家里拉了几千斤油菜籽的事情了？” 眼见着洪大军马上就要火上头，林爱珍立马从凳子上弹起来絮叨了好一阵。 醍醐灌顶似地，洪大军脑子里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90年夫妻俩还没出省打工，当年气候好，封掉雨顺，县里粮食丰收，家家户户的油菜籽都堆满了仓，结果价格一天一个样，掉的还不如米糠贱。 隔壁堂叔家的老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用来盖房的钱一口气全买了菜籽，当时没少招人骂。 谁知道第二年碰上水灾，十里八乡的旱地十成被淹了八成，油菜籽的价格一下子就冲到了屋顶。 往年十斤菜籽的价钱当时折下来，连三斤都买不到，隔壁老二家里年头攒的那些菜籽一下子就成了抢手货，县里的炼油厂拉了好几大车。 囤积的油菜籽一出手，老二家翻过年就盖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楼，当时可把人羡慕的。 洪大军点了根烟， 客厅里立马安静下来。 忍不住瞅了儿子一眼， 总觉得儿子洪晟这一次回来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