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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城郊四野,天高气爽。广华大街已铺成柏油路,坦平闪光,东面的八角门楼不见了,大街豁亮,东通城里,西去田野,不见尽头。

收尾工程队在清理碎石垃圾;电工局的人在马路两边挖坑埋路灯电线杆;蹄子钉着橡胶的马拉着橡胶轱辘大车在路上来往。由于街面宽敞,倒显得人车稀少了。

黄吉顺的馄饨铺翻修一新,原来的小屋变高了,大了,宽了,长了,半人高的宽窗,变成大宽门,房檐前出接厦,新檩新柱新石础。地面铺红砖,坦平,六张红漆方桌,周边红漆长凳。房西的大石头堆不见了,两棵香椿树也不见了。

房里,两小间变成三大间。长面案、高菜墩、洋灰灶、各种作料瓶瓶罐罐的长台,一溜靠门后东北墙。炭薪杂物、粗笨家具一溜靠门后西北墙。西山墙开便门。当中一溜高墙柱屋檩,开三个门通各房。总体结构是:房前面,门外厦下,门市营业;房里面,北为操作厨房,南三间住人。

炉上火旺水沸,案上,酒坛杯盘,鱼虾鸡肉,熟包子,生馄饨,层层叠叠。应邀宾客络绎来到,都先进门欣赏一番,然后出门在红桌旁坐,喝茶,闲聊。

广华街东面来了广华厂的贺礼队,厂长朱存孝,穿新中山装,新皮鞋。在他身后,跟随二十几个员工,有几个抬一红绸结花的黑地金字匾:“新新居”,有几个拿锣鼓、鞭炮,大家一派喜气。

黄吉顺穿戴一新出门来,向宾客们道谢、请茶。遥见广华厂的贺礼队,忙回房,在三间房间出此进彼,催促梳洗打扮的于凤兰和大翠、小芹:“来呀!”快点儿!”“都上门外等着。”又骂于凤兰:“看你那脸,核桃皮一样!”

于凤兰生气了:“你还想靠我脸拉生意?!”黄吉顺埋怨说:“也把你那沟里的老灰洗干净了!”说罢,急急出门去迎接贺礼队:“朱厂长!啊,大家都来了!请坐请坐!大翠小芹!来看,朱厂长和师傅们都来了!”

小芹先跑出门去,高兴地招呼厂长和师傅们:“厂长!吴师傅!汤师傅!曲师傅……都请坐,喝茶。”

黄吉顺抢上前,喜不自禁地向厂长和师傅们鞠躬加作揖:“谢谢朱厂长,谢谢各位师傅同志,大家都坐,坐!喝茶。”在他照应下,员工们都在桌旁坐下了,端杯喝茶。

黄吉顺看看大匾,又向朱存孝再谢:“啊呀呀,朱厂长,送我这么大的匾!真心谢谢啦,谢谢啦。”

朱存孝举目四周打量一下,笑道:“黄掌柜!地点不错啊!”

黄吉顺踌躇满志:“凑合,凑合,还行。”

朱存孝颇钦佩地:“你有眼力。好想法!我一路走过来,仔细观察两边的地势,在这儿开饭馆,定能发达,你是为这个才和张师傅换的?”

黄吉顺头一歪:“哎,不不不,两亲家嘛,我是三间大房,给他住着宽敞。”

朱存孝进了门,转头东西看一眼:“这三间也不小啊!”

黄吉顺掩饰地应付:“我改了改,花费挺大,欠债了。”

朱存孝祝贺加调笑:“宝地叫你占下了,将来发达了,若是我碰到难处,向您伸手,您可得拉兄弟一把呀!”

黄吉顺也客套加调笑:“啊呀,看你朱厂长说的,你拔根汗毛比我腰粗,你那大厂子,每天扫出的铁末子也抵我忙活几个月的。我能不向您告帮,就谢天谢地了。”

朱存孝认真起来:“我那小摊子,新中国成立前没气了,亏得新政府实行经济恢复,现在算又活过来了。唉,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三年经济恢复,现在各行各业,都往前奔,可是我……唉,像广泰师傅那样技术熟练的人手,没有愿意进我那小庙的。亏他为我撑着。太缺他那样的人物,发展不起来,发展不起来,就要被淘汰。你家小芹,还行,能吃苦,跟广泰好好学两年,成,能出息。”

黄吉顺虚与周旋:“还得您厂长多栽培呀!”

朱存孝说:“不不,都得自己努力。”

一个员工凑向朱存孝:“厂长,时候不早了,挂匾?”

朱存孝小声说:“等广泰师傅来了再挂。”

员工又问:“不是说得赶回厂干活吗?”

黄吉顺凑上前张开双手,左右转动身子:“哎,今儿是我开张的日子,师傅们来了,我也准备了。朱厂长,中午师傅们都在这喝几杯,也是给我壮壮门面!”

小芹高叫一声:“我师傅来了!”

大街北,张广泰和成才两人各背一扇石磨过大街走来。黄吉顺拉起小芹迎了去:“啊呀啊呀啊呀,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么沉的……快给我,小芹,给你成才哥接着。”

早有广华厂的职工们拥来围住张广泰和成才,七手八脚接去石磨。大家簇拥着张广泰到了厦下桌旁。朱存孝笑问张广泰:“张师傅,你这是送的什么礼呀?一盘石磨?”

张广泰笑道:“我这才是重礼呐,重得扛不动。以后,他这,有馄饨包子,还可以添个豆浆,炸个油条,卖个早点啊!”

朱存孝竖起大拇指称赞:“想得好。我说黄掌柜的要发达嘛。你们看,黄掌柜的铺面占着好地盘,政府要发展经济,能不扶持?又有张师傅这样的亲家帮衬,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啊?”

黄吉顺点头道谢:“大家帮衬,大家帮衬,大家发展。”说着,转向张广泰:老亲家,你先喝口茶,缓缓气。”

大翠给张广泰端来茶。朱存孝看大翠一眼,喜笑道:“不用说了,这是小芹的姐姐?”

黄吉顺也笑:“是是。”

朱存孝对张广泰扭脖子挺胸地赞美:“张师傅也是福命啊,大儿子,上师院,一毕业,国家干部,再有这么个好媳妇看家,准备当老爷子净坐着享福。”

张广泰笑道:“托你的吉言。同福同福。”

李三桐穿长褂,青布鞋,从东沿街稳步走来,黄吉顺忙迎上去,搀着他:您老人家,这么远,啊呀,快坐快坐,喝茶。”

李三桐真诚地连声说:“道喜道喜。”双手递过一幅红纸对联:“我的一点儿意思。请贴起来。”

黄吉顺接过对联,客气地连连点头:“谢谢,谢谢。”说着把对联展开,喝茶的员工们都围上来看,只见对联上端正地写着:“高朋满新居,酒香溢广华。”规正的字体令众人啧啧称赞,连声叫好。李三桐得意地指着“广华”二字向大家解释:“这个广华是说咱广华大街,啊。嗯。”

张广泰问朱存孝和黄吉顺:“怎么,咱们把匾挂起来?”

朱存孝点头:“好。同志们,动手!敲打起来!放鞭炮!挂匾!把对联也贴起来!”

锣鼓鞭炮声招来过路人驻足看,几个员工争着往红柱上贴对联、往厦檐上挂匾,张广泰仰头指挥,转眼间,怔住了。拉过黄吉顺:“那两棵香椿树呢?”

黄吉顺指一下厦柱:“在这。”

张广泰脸色陡变:“你把它们砍了?!”

黄吉顺点头:“就个材料。派个用场。”

张广泰来气了:“我不是叫你好好侍弄着它们吗?”

黄吉顺平静地:“是啊,这不刷上漆了吗?”

张广泰心里痛楚、脸上恼怒:“啊呀,你这人,怎么?!”

黄吉顺不经意地微笑说:“行了行了,砍了好几天了,你没看见?”

张广泰耐不住怒气发作,东转西转。

黄吉顺拉他:“坐下喝酒,来来。”

张广泰猝然而去,黄吉顺失措地:“哎你!”

朱存孝莫名其妙,叫:“怎么了?张师傅!怎么走了?”

黄吉顺顺口应付:“他有事。来来,我们大家坐,来,喝酒。”

朱存孝察言观色,转眼沉思,拱手向黄吉顺一揖:“道喜道喜。时间不早了,张师傅有事忙,我厂里也有事,告辞了。”转身而去。

黄吉顺忙阻拦:“朱厂长,别走,他确实有事,您坐着。”

朱存孝一笑:“我也确实有事,您忙着。”竟走了。

广华厂的员工们你瞅我,我看你,一个个默默地起身离去。

黄吉顺忙又劝阻:“哎哎,师傅们,都坐,都坐,别走啊,别走啊……”

但是,没人回头,商量好了似的,一哄而去。那应邀来贺的众宾客们,见状也三三两两没趣地悄然散去。于凤兰和大翠母女俩见这情状,不知如何是好了,脸色渐渐呆滞了。一会儿,小芹终于流泪了:“我师傅生气了。是他对厂长说的,今儿我们开张,大家才来送匾的。”这情状使黄吉顺也生气了,他愣怔片刻,猝然道:“他张广泰,为两棵树给我撕脸皮!值得吗?”于凤兰埋怨说:“是该留着那两棵香椿。”黄吉顺一瞪眼:“不是有用场吗?”抬头看看金字大匾:“匾,反正挂上了,随便。”回头见李三桐呆若木鸡地仍在桌旁,忙掩饰尴尬地大声说:“老李,喝你的茶!”

李三桐犹犹豫豫站起身:“好像,我也有点什么事。嗳,我,这就,也告辞。”说着,向半空金匾作个揖:“啊!”点点头走了。

黄吉顺一不做二不休地:“李老好走!有空来坐!”

这时,街上过来两个刨坑埋电杆子的工人。黄吉顺凑上前:“同志同志,过来歇会儿,来来,今儿我这饭馆开张,你们是头一份,来吃碗馄饨,你们是工人,领导阶级,老大哥,我图个吉利,不收你们的钱,啊,来,坐。”

两工人先莫名其妙,后笑了:“不收钱?”

黄吉顺赔笑说:“说的就是,不收钱,来。”转身招呼大翠:“端两碗馄饨!”

大翠端来馄饨,两工人高兴地吃起来。不由地向黄吉顺道谢:“老同志待人这么和气,和气生财,你这买卖一定能发大财。”

黄吉顺笑着:“借两位吉言。说真的,你们是在这埋电线杆子?”

一个工人兴奋地:“对,拉线安路灯。”

黄吉顺探身向前:“求你们在我这儿埋一根怎么样?”

工人探头前后望了望:“啊呀,距离怕不对呀!”

黄吉顺讨好地一笑:“嗨,距离还不是你们定?你们在哪挖了坑,电线杆子就往哪里竖呀,是不是?”

工人为难地:“要是差个一尺半尺的也许还可以,相差太大,我们要挨批评。”

黄吉顺一仰头:“嗨嗨,谁还拿尺来量?”

工人认真了:“哎,那可不行,大街上竖着,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那些工程师的眼可厉害了。”

黄吉顺又笑:“竖的离我这儿稍微近一点儿,行不?”

两工人停箸不吃了,互相看看,商量:“行吗?”“吃了再说。”……

张广泰怒目圆睁挺在炕上。王玉珍低声劝他:“那么两棵树,砍了就砍了呗,用得着生气?”

张广泰愤愤地说:“不是两棵树的事!他根本不把我当同辈人!不把我的话当话!”

王玉珍打圆场劝他:“他是有用场。”

张广泰情急地:“临搬家我还特地交代他,好好侍弄着,他也答应了。咳!砍了!他好意思下手!”

王玉珍又劝道:“房子换了,树是他的了,砍了伐了都由他。”

张广泰申诉说:“你看见的,我费了多少工才侍弄成那么两棵香椿,这些年,春天都吃它们个头茬芽子,那是个什么味?清香。实指望两家走了亲戚,还能吃上那一口,可他!……”

王玉珍无奈地又劝:“你这人心眼儿就是窄!已经砍了,你还能怎么样?”

张广泰却越来气了:“我去把根刨了来!换房子换了地上的,没换地下的!他这么办事!叫人恼火!”唉!干了大半辈子铁工的张广泰,为两棵香椿树便如此恼火,那么事情后来的发展,就让他恼火也无用了……

三天后的一个早上,才过八点,黄吉顺便走进了“新华区街道办事处”。那是个临时的所在,户口登记处设在别的街区的一间废弃的空房子里,原先是理发铺。倘非前一天将地点探清,他是不太容易找到那儿的。前一天夜里刮了场大风,将办事处张贴的告示刮走了。他一身簇新,还修了面,并往稀少的头发上抹了妻子和女儿们用的头油,仿佛不是去登记户口,而是去参加什么隆重的、专为他一个人举行的仪式。他以为他是第一个,却不是。进屋时,许多人围着一张书桌,男女老少都有,拥挤着,等待桌后的潘凡办理登记手续。潘凡是个转业军人,穿旧军装,小青年,面容标致姣好,说话有点儿不明显的口吃。每登记完一户,便把户口本郑重地交给户主,然后交代一声:“保存好了,以后凭这个买粮食。”人们高兴地接过户口本,但有人好像并不重视他的交代,有人却比他还重视。

黄吉顺在人群中活动,好像和谁都认识,主动和每个人招呼,和每个人都显出亲热:“来了。”“办好了吗?”“有空到我那坐。”“‘新新居’,一条街上的邻居。”“有空到‘新新居’去喝茶。”“我们新华区的人家,每天早点头三碗豆浆,一律不收钱。”“对,不收钱。”靠这“自来熟”,不慌不忙,潇洒自如地挨到了桌前,等待一个在登记的老年妇女。

潘凡:“还有吗?”

妇女:“还有一个。”

潘凡:“姓名。”

妇女:“叫好。”

潘凡:“呃?”

妇女:“小名叫个好,我们的意思是,他赶上好社会了。写个好儿也行。”

潘凡:“大名。”

妇女:“还没商量定取个什么大名。他爸爸跟他爷爷姓,他跟他爸爸姓。”

潘凡一时被闹糊涂了:“怎么回事?他爸爸姓什么?”

妇女:“前面写着呢,他爷爷姓吕,他爸爸也姓吕,他也姓吕?啊?”

潘凡醒过神来笑了:“好,姓吕。叫吕什么?”

妇女:“吕好儿。行?”

潘凡:“行。”边写,“性别,男的女的?”

妇女:“还不知道呢!”

潘凡:“啊?不知道?几岁?”

妇女:“也还没……我算着,再有二十几天就该落地了?”

潘凡:“落地?怎么落地?现在在哪?”

妇女:“现在,还没落地嘛。还在他妈,说怀里。”

年轻的潘凡真糊涂了,也急了:“到底在哪?”

黄吉顺倒是明白了,对潘凡笑:“还没落地,就是还没出生,同志您还没结婚?”

潘凡羞窘地笑了:“还没出生不能登记。”

妇女:“哟,那他吃什么呀?”

潘凡:“等他出生了,再登记,一样有他的商品粮。”

黄吉顺笑着帮潘凡向妇女解释:“对,只要大人是城市户口,孩子什么时候出生,都是城市户口,也就有商品粮。好了,还有要登记的吗?”

妇女:“没了。”

潘凡把户口本推给妇女:“保存好了。”

妇女:“知道知道。”

黄吉顺向潘凡点头笑:“新社会,大家都没经历过,有些政策都是头一回。”

潘凡拿过个新户口本:“住在哪?”

黄吉顺:“广华街十五号。”

潘凡看看他:“噢,‘新新居’饭馆?”

黄吉顺连连点头笑:“对对,您也知道了?”

潘凡:“查看过。有人对我说,你和亲家换房,就是为落个城市户口?”黄吉顺又笑:“哪里的话,没有的事!我们是两亲家,一家人。”

潘凡:“一家人可住两个区。好,登记你的,姓名?”

黄吉顺回了家,喜幸地从怀里摸出户口本,像个窃得奇货的贼,悄声对于凤兰说:“从今以后,我们是城里人了。”

于凤兰接过户口本去看,倒不像黄吉顺那么认真。

黄吉顺叹息一声:“唉!住在大柳树那么多年,做梦我都想回城里住,可是没钱买房,梦里也难受。现在政府把我们装进城里了。城里和乡下,自古就是两个天两个地。我小时候,住在城里龙王街,那是什么日子!店伙计、掌柜的,围着转,想吃什么,想干什么,说一声就行了。”

于凤兰:“那得有钱。”

黄吉顺越发感叹:“是啊,倒霉在我那老爹,把个家业输光了。只好搬到乡下住。你也跟着在那儿受熬煎。现在有了这东西,我们总算又是城里人啦。不能不说新政府好啊。好就是好,我们总算没白活,赶上共产党的天下了!”

于凤兰问他:“张家也有吗?”

黄吉顺轻描淡写地一歪头:“不知道。他们是农业区,有也是农业区的。”

于凤兰不禁一愣,还想问什么,话到唇边,又咽回去了……

张广泰正在厂房里打扒钉,那有力的铁锤敲得震耳响。小芹在旁拉风箱,满头汗,满脸灰。忽听有人喊声:“广泰师傅!厂长叫你!”

张广泰放下铁锤,走进经理办公室,朱存孝已在坐等他,见张广泰进门,忙起身迎接,很客气地招呼:“张师傅,坐。”

张广泰问:“什么事?”

朱存孝说:“有点儿事。我接到通知,新华区的厂家、商号都归街道办事处领导,咱们也在内。厂里的工人,都要登记。”

张广泰不当事地说:“噢,那就登。”

朱存孝面有难色:“可是,要有城区的居民户口本才能登记。”

张广泰莫名其妙:“居民户口本?”

朱存孝面带愁意:“你还不知道这事?”

张广泰蹙眉道:“没人给我说啊。”

朱存孝点头:“现在我就得给你说了。通知说得很明白,咱们厂不得使用农民。”

张广泰理直气壮:“我也不是农民,和我有什么关系?”

朱存孝又点头:“是啊,你是工人,可是,你有城区居民户口本吗?”

张广泰:“没有啊,不知道嘛!”

朱存孝:“没有城区居民户口本,就不能登记。不能登记,就不能再来上班了。不光你,成才也不能来了。”

张广泰一惊:“这是什么话?我一直是工人。怎么不能登记?我不能登记谁能登记?”

朱存孝同情地:“是啊,我也跟他们这么说了,你是我广华厂的顶梁柱,可他们说,没有城区户口本的,一概不许登记。”

张广泰急问:“你说的那个他们是谁?我去跟他们说。”

朱存孝:“街道办事处的工商管理所。现在厂里,广华街以南的人,都拿到城区户口本了,你住在广华街以北,是农业区,不发城区居民户口本。你看这事?”

张广泰呆了,皱眉思谋一阵:“这事,得你拿主意。厂子是你的,你是东家,又是经理,还是厂长,什么事不是你说了算?你说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你给我登记上好了。”

朱存孝真诚地:“张师傅呀张师傅,我不敢啊,新政府的号令,谁能不遵守,你没有城区居民户口本,我给你登记上,一查就查出来了,了不得呀,没见刘青山、张子善,那是两多大的官!说枪毙就枪毙。新政府办事可不含糊!不是老蒋那样了。”

张广泰没辙了:“那我怎么办?”

两人沉默。朱存孝慢条斯理地:“不用说你也知道,我愿意放你走吗?”

两人又沉默。又是朱存孝开口:“我倒想了个口实,你住到街北去还没有多久,这是个条件,你不妨去要个户口本来。”

张广泰小心地问:“行吗?”

朱存孝:“有枣没枣打三竿子,不妨试试。”

张广泰决然地:“好。我去。”

朱存孝点头:“我这等着你,要来了,我立马上工商管理所去报告,怎么样?”

张广泰拍下桌子:“好,我就去。”

朱存孝:“越快越好。”

张广泰起身出门,朱存孝又招呼:“哎,张师傅,回来。”

张广泰回过头,朱存孝压低声:“新政府办事,固然讲个直截了当。可是你,稳着点儿,不能胡同赶驴,慢慢说。知道吗?”

“知道。”张广泰回到炉子旁,问小芹:“小芹,你家拿到户口本了吗?”

小芹抹把汗说:“不知道啊。”

“你看着炉子,拉粗条子,拉出几根算几根,啊。”张广泰拔腿就走。

小芹大声问:“师傅哪去?”

张广泰头也不回地:“我有点儿事。”

张广泰走出广华厂,在门外四望一下,犹豫举步向南走。

在一个胡同口,问一青年:“街道办事处在哪?”

青年抬手一指:“往南,见胡同往西,往前走,见十字路口右拐。再往东,几步就是。”

张广泰向胡同走去,转弯又转弯。再拦住一妇女问:“同志,街道办事处的工商管理所在哪?”

妇女告诉他:“往西。”

张广泰依妇女手指方向走去,仍不见办事处或者工商管理所。见一老人,上前点头:“老人家,劳驾,请问,我要上街道办事处,怎么走?”

老人闲在地反问:“上街道办事处,什么事?”

张广泰有些急躁地说:“要户口本。”

老人热心起来:“噢,户口本是要紧事!我领你去。”

张广泰跟随老人进了一户家门,进了屋,老人指指后窗:“我儿子听说发户口本,就从这儿一蹦,出去了,回来就拿来了。”那老人神经有毛病,张广泰恼又恼不得,更急更躁了……

张广泰匆匆地接连闯了几个大门,进了几处民房,找到几个政府干部和居民,虽然他们都对他表现了极大热情,却没有一个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街道办事处在哪,在和这些人短暂的接触间,在与这些人简单的三言两语的交谈中,有的对他讲述新政府的政策,有的对他讲述城市户口的重要,有的听说他是工人,便对他说工人阶级应该在各方面带头拥护政府什么什么的,渐渐,他得出个模糊的结论:他,张广泰,作为一名老工人,应该拥护党的每个政策,要做出工人阶级的样子。现在国家是经济建设的恢复时期,还有很多困难;他是个老工人,要站在国家主人翁的立场,为国家着想。自己做点牺牲,受点委屈,为国家克服困难,将来国家建设好了,自然忘不了他的贡献……但是,这些道理却不能使他完完全全平静下来。

当张广泰为户口本东奔西跑的时候,林科长来到了“新新居”的门面前,大翠走出门来照应他:“您要吃什么?有馄饨,包子。都是新鲜的。”

林科长见了大翠,眼睛一亮,赞叹:“才几天不见,变样了。”

这明显说的是大翠,大翠脸一红:“说什么呢?”

林科长脸上挂出笑:“你不认识我了?那天,一帮施工的人在这吃馄饨,我付的钱。当时这儿是个小窗口。”

大翠只得说:“不认识。您要吃馄饨还是包子?”

林科长笑得更亲近了:“两样都吃。一盘包子一碗馄饨。”

大翠进门去。成才满头汗走来,桌旁坐下,拿起壶倒茶喝。大翠端来馄饨和包子,放在林科长面前,擦手站在桌旁,林科长边吃边拿眼溜大翠:“买卖好吗?”

大翠低了头应付地:“还可以。”

林科长没话找话:“我早说过,这是个好地方。你在这管门市?”

大翠点头,转问成才:“别喝凉茶,屋里有开水,自己倒去。怎没上班?”

成才:“厂长说叫我回家等我爹。”

林科长还问大翠:“你怎么不上学?”

大翠不愿再看他,背身道:“没考上。”

“高中毕业了?”

大翠点头。

林科长像很同情她:“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大翠讨厌他了。

成才从林科长的眼光里看出了点儿什么意思,向林科长嬉笑:“她长得好看?”

林科长笑笑点头,表示同意。

成才嬉笑:“她是我们这一片儿的大美人!有文化!”

林科长的眼羡慕地直盯着大翠。

成才嬉笑:“你尽管看。她是我嫂子!”

林科长大窘。大翠含笑斥责成才:“成才!”

成才:“你没见他猫抓老鼠一样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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