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漫画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虎虎漫画小说 > 玄幻魔法 > 黄卡最新章节 > 第二四十四章

第二四十四章 免费阅读

狗狗替太姥爷说:“太姥爷信大伯的话!”

张黄两家第三代人的关系再加上第四代的出生,辈分已有点儿混乱。不离大谱,相互怎么称呼的都有。

广泰老人却朗声说:“我才不信,可我爱听!”

于是包括岳自立在内的众人都笑了……

岳自立进到屋里,成民一言不发地看他。

当儿子的问:“爸,还在生我气?”

成民不正面回答,却说:“我好像听你爷爷在院外对你说他老了,是不?”

岳自立点了点头。

成民又说:“儿子,不只你爷爷那辈老了,一个接一个地走了;爸这一辈人,也都半老了。时代催人老啊!”岳自立不解父亲何以口出此话,沉吟着,一时的就有些不知自己该再说句什么。

成民也不解释,任儿子困惑。良久,才又说:“你年轻,千万别将什么事都看容易了。依我的总结,中国之事也罢,咱们大柳树村的事也罢,归根到底是三个字——不容易。有时看起来让人乐观,成就背面还是不容易。对你自己的决定,你好自为之啊!”

当儿子的默默走到父亲跟前,拥抱了父亲一下。张成民感到,儿子在无言地宽慰他,也是在无言地表示,自己对中国之事,对大柳树村之事,也有一番认识和总结,而且和父亲不太一致……但儿子的拥抱还是使他心里一热……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张艳双背着狗狗,将黄家驹送到了村外小桥头。他给村人们留下一封公开信,自费前往南京的一所大学“充电”去了。望着爸的身影在夜幕下走远,狗狗问张艳双:“妈,我看见我爸往皮箱里装了好多钱,是不是把咱家的钱都偷偷带走了啊?那咱俩以后还有钱花吗?”

张艳双那个笑!反手在狗狗屁股蛋上拧了一把:“你这小精怪!完了,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学我们张家人,太随他们黄家的根儿了!父子俩你还有提防着的心眼儿!”

村人们看了那封公开信,接连几天里,皆评说起黄家驹的劳苦功高来。对他的种种不满,似乎都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使张艳双觉得非常替自己长脸,也使成才两口子感到欣慰——由于女婿不再是村中人物了的那份失落,得到了挺满足的补偿……

几个月后,岳自立经由老师和同学,老师的老师和同学的同学们帮助国内国外多方联系,争取到了美国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在投资意向文本上的签字。算起来,张家的第三代人,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四代或第五代人了。他们中不少人,和他们的父辈祖父辈们相比,确实少有束缚,见多识广。而且,一个个雄心勃勃。那形形色色的雄心,不论代表着的是一己志向,还是什么群体什么集团的目标,都具有野心的意味儿。他们绝对不像父辈祖父辈们似的,三十多岁四十来岁了,仍甘做时代舞台的布景员、道具员,或以群众甲乙丙丁来指认的龙套角色。他们才刚刚二十几岁,就生龙活虎般争相往时代大舞台的中央挤,一挤到中央就迫不及待地拉开架势亮相,很快就被挤到台边儿上了也不在乎,瞧准个机会仍往台中央挤。携着股冲劲儿,挟雷挟电地挤。分明的,在中国,他们已占据时代大舞台令人不可小视的一部分场地了。在业已被他们占据的中央场地上,他们表演得有声有色,甚至可以说精彩纷呈。

由于岳自立们,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男人们,似乎反而老得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快了……

中国既快成老人们的了,也快成年轻人们的。中国时代大舞台的中央,主角渐渐地不再是老人们而是年轻人的了;它的台下,不再像以往的时代,年轻人只有喝彩捧场的份了,而是老人们望洋兴叹了。老人群中,间或有一批批中年人自叹弗如……

岳自立干得既轰轰烈烈又稳准,有板有眼,很快便大显能力,众望所归……

第二年的八月十五那一天下午,张广泰在家里和狗狗下棋。确切地说,不是他哄狗狗下棋,是那孩子被迫陪他下棋解闷儿。

王玉珍老太太,也确切地说,王玉珍老奶奶,一身簇新的红绿裤褂从里间屋出来,问他:“老家伙,你怎么还下棋,倒是去不去呀?”

他一抬头,见老伴儿脸上居然还敷粉抹脂的,眉心拧成个疙瘩说:“哎呀呀,哎呀呀,你呀你呀,你那是个什么样子啊?你往哪儿去呀?你给我张广泰留点儿脸行不行?”

王玉珍老奶奶道:“我这样子怎么了?我大孙子叫我们老人都去表演秧歌的!”她一提岳自立,张广泰顿时不言语了。

她又说:“自立张罗来了那么一大笔投资,全村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今天举行奠基仪式,你不去捧场反倒对啦?”

张广泰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去你去!我不像你那么老来疯,我高兴在心里。”

王玉珍老太太叫狗狗:“狗狗,跟太姥姥凑热闹去!”

狗狗刚想丢下棋子跟去,被他一把扯住,命令道:“不许,乖乖和我下棋,还没分个输赢呢!”

太姥姥嘟嘟哝哝地走了,重外孙子哪儿还有耐性陪太姥爷下棋呢?

张广泰看出来了,就哄狗狗,说领他去河边钓鱼。狗狗摇头,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上渔具,扯了狗狗就往河边走。八十多岁的张广泰,是既怕热闹,又怕孤独和寂寞。路上,他问狗狗:“狗狗,你黄家太姥爷和我,谁对你好哇?”

狗狗无精打采地回答:“我还哪儿有个太姥爷?”

他说:“就是你爸的妈的爸啊!”

狗狗站住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地说:“就是黄吉顺老爷子呀?他不让我叫他太姥爷,他让我一定要叫他太爷爷。”

张广泰大不以为然地纠正:“他算你的什么太爷爷!他和我一样,也只能算是你的太姥爷,辈分是这么分的。你爸的妈是你黄家太姥爷的女儿,所以呢,她的儿子,也就是你爸,是你黄家太姥爷的外孙。你是你爸的儿子,所以你是一个外孙的儿子,外孙的儿子那也只能是重外孙。你是重外孙,你自然得叫他太姥爷才对……”

狗狗听得越发糊涂了。张广泰也觉得自己快把自己讲糊涂了,就不再讲解他的辈分学了。张广泰和黄吉顺,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如今已不再争谁是原本的城里人了,城市户口对他们已没什么意义了。但他们似乎总还要为点儿什么争下去的。争了多半辈子,习惯了争点儿什么。于是在狗狗这个孩子前争宠。张广泰自己既当不成太爷爷,对黄吉顺一心想当太爷爷而非太姥爷的企图,那也是一有机会便予以戳穿的。

他追问狗狗:“我和他,谁对你更好点儿?”

狗狗狡黠地回答:“我妈嘱咐我,不许乱说这些。”

他说:“嘿,学会明哲保身了!你妈是我孙女,你跟我说实话没事儿,我不传。”

狗狗说:“那我也不说!”

这孩子忽然朝远处大叫:“太爷爷!”是黄吉顺拄着手杖缓慢走来,身后跟随着他家的大黄狗。

狗狗对黄吉顺大叫“太爷爷”,张广泰心里醋溜溜的。狗狗想迎“太爷爷”跑去,被他一把拉住了小手不放。黄吉顺听到狗狗的叫声,脸上每条褶子都在笑,加快了脚步。黄吉顺走到跟前,狗狗终于从张广泰的大巴掌里挣出了小手。黄吉顺抱起狗狗,亲了一阵,对张广泰说:“难怪我重孙子几天没去我那儿玩儿了,原来被你个老东西缠住了。”大黄狗见了张广泰格外亲,直往他身上扑,伸长舌头不停地要舔他的老脸。张广泰一边与狗亲热,一边说:“你甭来这套!这一个月狗狗都得在我家。”黄吉顺寻思片刻,灵机一动地说:“咱俩换,如何?”张广泰一听换字,两只老眼里顿时投射出警醒的目光。

他问:“又换什么?”

黄吉顺笑道:“让大黄狗陪你几天,让狗狗先陪我几天。反正都是狗,我拿大的,换你小的,你合算啊!”

不料狗狗生气了,从“太爷爷”怀里出溜地上,瞪着“太爷爷”抗议:“我不是狗!更不是小狗!我不跟你们玩啦!”

此刻村子东边响起锣鼓声,鞭炮声……

那孩子又说:“我凑热闹去!”说罢撒腿已跑……

黄吉顺后悔不迭,连连道:“我怎么说我重孙子也是狗呢!老朽了,老朽了,完了,完了……”

张广泰纠正:“重外孙!他爸是你女儿的儿子!”

又幸灾乐祸:“以后狗狗再不会理你了,只会跟我一个人亲了!”

黄吉顺笑道:“老东西,别把我想错了,我可不是狗狗,我是狗狗的太爷爷。所以呢,不管你怎么气我,我都不生气。你拿我干没治了?”

张广泰反唇相讥:“你就不是个老东西了?你虽然小我一岁,可你先比我拄上棍儿了!”

见黄吉顺一副不屑于斗嘴的样子,又说:“唉,老天真不公平。从前,你气得我一次次心口疼,气了我几十年。现在,我终于也可以气气你了,你倒不生气了。你怎么就不生气了呢?”

黄吉顺却转移了话题:“我这会儿想看个人去,老哥,陪我去?”

张广泰也笑了:“一求我,就叫我老哥了。你想看谁去?”

黄吉顺沉默半晌,低声吐出两个字——“大翠”。

张广泰表情顿时肃然。他略一犹豫,随即点点头……

大翠的坟被平了,骸骨被火化了,装在一个挺贵的骨灰盒里,摆在了大柳树村的殡仪馆。殡仪馆是家驹主事时建的,骨灰盒是成才两口子出钱买的。

张广泰陪着黄吉顺去到那儿。黄吉顺将大翠骨灰盒从架上取了下来,抱在怀中,抚摸不止。那儿是花园式的,有花有树,馆前还有喷水池,池里养了群大红鲤。环境很是美好幽静。

两位同样的怕热闹又怕孤独寂寞的老人,舒舒服服地仰躺在相向的两把竹躺椅上,望着水池中忽高忽低的喷水,递一句接一句地闲聊。

黄吉顺说:“我喜欢这儿,死了就安置在这儿了。能安置在这儿也算福。”

张广泰说:“别忘了你是有城市户口本儿的。这儿可是农村地界,不太屈你这城里人了吗?”

“别揭我老底儿了行不行?你知道吗,村里要建绿色农作物基地了。”

“知道。”

“庄稼就是了,还叫什么农作物。庄稼本来都是从绿色长起来的嘛,不等于废话吗?”

“你懂什么!庄稼那是指粮豆而言,农作物就包括了蔬菜瓜果,绿色就是说不上化肥的,收获了叫环保食品。”

张广泰一副农业专家的口吻。

黄吉顺眼也不睁地抢白:“我是不懂,我城里人哪懂这些!”

张广泰不再说什么,起身伸出双手,去捧黄吉顺怀里的骨灰盒。

黄吉顺抱紧不放,并说:“是我女儿!”

张广泰说:“不是你当年搞那么一出,她还是我大儿媳妇了呢!”

黄吉顺双手不禁一松,骨灰盒被张广泰捧过去了。张广泰归坐到躺椅上,瞧着骨灰盒,抚摸着,忆起往事,百感交集,老眼一时的竟有些湿。

村子东边,高音大喇叭,又送来一阵哇哩哇啦的洋话。

黄吉顺问:“听说自立引了四千多万美元的投资?”

张广泰自豪地说:“那是。”

黄吉顺又问:“合咱们中国多少钱?”

张广泰掐指算了算,回答:“三亿多人民币。”

于是黄吉顺连道:“打住打住,听了上头!”

“上头”就是喝了烈酒以后直冲脑门儿。

“唉,唉,想当年,我用三间大瓦房换你家两间小破房,你才贴补给我二十几元!你说你多小气!”听来,黄吉顺的口吻竟有些愤然。

张广泰狠狠踹了他脚一下:“那是当年!当年你一天卖一百碗馄饨才挣几角钱!……”

黄吉顺却不出声了,似乎睡了。那时,天已黄昏。通红的一轮大夕阳,将它暖暖的、金橘色的余晖,满是情义地照在两位老人身上。张广泰也觉发困,将骨灰盒放回到黄吉顺怀中,并摆弄他双手,使他在睡梦中抱着。之后,也睡在自己那张躺椅上了……

天黑了,张广泰醒了,推黄吉顺一块儿回家。一推不动;二推不动;三推还不动;再一推,黄吉顺的身子朝旁边歪倒。张广泰心知不妙,摸他脉,脉已不跳……

黄吉顺,这个由城里人而成农村人,再施计谋重新变为城里人的人,怀抱着自己大女儿的骨灰盒,在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八月十五的晚上,睡死过去了……

张广泰不禁伏在黄吉顺身上,悲情大恸,一把鼻涕两把泪,哭得像孩子……

他忽然觉得,在自己的一生中,和自己关系最紧密的、亲人以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黄吉顺。除了这个黄吉顺,没谁曾使他那样诅咒过,嫌恶过,憎恨过,却也没谁使他那么深切地体会过宽恕的意义。尤其到了晚年,没谁和他在一起,能比对方和他在一起使他更觉快乐,也没谁能使他的头脑保持不老的清醒,出语机敏了……

村里,秀英和张艳双,以及些个爱赶新潮的大姑娘小媳妇,在为小芹举行择婿活动。有点儿像电视里的《玫瑰之约》一类节目的活动。她们笑闹阵阵,疯得比城里人还来劲儿……

居然被她们嘻嘻哈哈地替小芹选中了一个她满意的男人……

那是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的中秋夜,一辆硕大的圆月悬挂中天,仿佛夕阳在海里浸了一下,冷却了,直接跃上夜空了。

如今,前一个世纪过去了,新世纪的第一年还簇新着。张黄两家的四位老人都已不在了,大柳树村的经济又一次腾飞着。它接连几次从城里人中招工,而城里人早已想开了,哪儿有钱挣,就往哪儿聚。不仅乐于被它招工,更乐于做它的人家。

但它新颁布了一条村规——冻结了它的户籍工作。

它的户口似乎比城里户口还难落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