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树冠摇摆,山风乍起。天光阴沉,乌云聚集,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李一泓坐在返途的面包车上,表情严肃、凝重地摆弄张铭送给他的玉石烟嘴,紧皱双眉沉思着什么,也许是杨亦柳的事情,也许是调研过程中遇到的种种事情,谁知道呢?
徐大姐学李一泓的语调说:“亲爱的同志们,干吗都这么沉闷呀?”她显然是为了调节气氛才说的,却没谁作出呼应。
徐大姐又说:“小陆,你也真做得出来。”
“大姐,你要是批评我,最好别是现在。这会儿谁批评我,我跟谁急。”
“我不是想要批评你,我是想要表扬你。你最后的做法,挺解气。”
小陆按捺不住了,转过身来望着徐大姐说:“那个关某人,也太厚颜无耻了,明明犯下了破坏环境、污染环境的罪过,却还要花言巧语、鬼话连篇地进行狡辩。还敢送我们花瓶,再说一番屁话刺激我们。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听不出来他话里有刺啊!”
“所以我认为,你维护了咱们的尊严嘛。孔老夫子怎么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本来应该老大姐那么做的,你替我做了,而且也不逾矩。所以说,希望在年轻人身上。”
“的确摔得好。不摔不足以平愤。”庄主席也说。
“你们都这么说,我心里还平衡点儿。”
“我这儿心里不平衡了。我只不过开会时拍了拍庄主席的肩,大姐就把我好一顿教育。小陆随心所欲,怎么反倒就该受表扬呢?要是我也可以随心所欲,那我早揍那个‘T恤衫’了。”李一泓愤愤地把玉石烟嘴叼到了嘴上。
徐大姐看着李一泓说:“政协委员参观时打人,那可就逾矩了。”
“你是组长,带队的人,当然不可以和我一样要求。”
小陆见李一泓嘴上闲叼着玉石烟嘴,奇怪地问,“这烟嘴儿怎么到你这儿了?”
李一泓从嘴上拿下烟嘴,也奇怪地反问:“不是你给我买的,让小张送给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他送给你了?张铭,你搞什么名堂?”
张铭开着车说:“对不起啊陆委员。我现在要注意力集中,不便和人说话。”
“岂有此理。”小陆从李一泓手中夺下烟嘴,“张铭,你到底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可扔窗外去了啊。”
张铭赶紧喊:“要,要。扔了多可惜呀。”
李一泓嘟哝:“宁肯扔了都不给我。这也够岂有此理的了。”
徐大姐笑道:“庄主席,看到了?一都熟了,就原形大暴露了。”
庄主席也笑了:“我们那儿也一样。现在政协也年轻化了,年轻委员一多,连参政风格将来都会大大改变的。您这一路和他们三个在一起,多开心啊。”
“这倒是。有时我看他们三个,就像老母鸡看小火鸡,还真有点儿拿不准谁应该向谁学习了。”
李一泓说:“我可比他俩大多了啊。我愿意向大姐学习。”
小陆也笑了:“真会溜须。”
面包车在宾馆前停下,下车后,庄主席说:“我就不陪你们吃晚饭了,我还要回机关布置点儿事。晚上的会,在宾馆的会议室开不太保密,我觉得还是在肖副院长他们医院的会议室开好。”
李一泓赞成道:“对,庄主席考虑得很全面。”
小陆平伸出手,看着天说:“掉雨点了,庄主席快走。”
晚上,张铭坐在县医院会议室门外在看一期《读者》,门开了,小陆探出头来:“哎,小老弟。”
张铭抬起头,小陆扔给他一小瓶东西。
“什么?”
“口香糖,少吸点烟。”
小陆缩回头,门刚关上,走廊那头走来了王全贵和郑秀娥。张铭起身迎上去。
“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郑秀娥由衷地说。
“你谁也不必感谢,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还不知道您这位同志贵姓呢。”
“我姓张。”
“你怎么不进去开会?”
“我是为他们开车的,我坐里边不合适。”
“人家张同志是警官。要不是他那天亮出警官证,还把警灯往车顶一放,你现在不知怎么个下场了呢。”王全贵扯了扯老婆说。
“你还有脸说。”郑秀娥又对张铭说,“张警官,你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好人。”
“这基本上符合事实。”张铭笑了。
“你这是又在给他们站岗?”王全贵低声问。
张铭又笑了:“政协委员们开会,从来没人站岗。我是等在这儿,开完会我不是还得送他们回宾馆嘛。”
“那我站门口去听听行不?”王全贵一脸好奇。
“那可不行。他们讨论的内容,也许会有些需要保密的性质。”
“你看你,刚才还说不是给他们站岗,这会儿又保密不保密的了。现在许多事,不是都强调人民大众的知情权吗?”
“对,那是的,可你们夫妻俩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王全贵忧郁地说:“你们是好心。我老婆没精神病我也高兴。可我也帮你们解过围啊!我是由于你们才和他们彻底闹翻的,现在工作也没了,收入也没了,而且呢,他们那伙人肯定恨死我们两口子了。政协帮人……政协帮人是不是应该帮到底呢?”
“这个、这个问题嘛……”张铭不知说什么好了。
郑秀娥狠瞪她丈夫一眼:“怎么话一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走味儿呢。什么叫你也帮人家解过围啊?人家被围攻又是由于什么?还不是因为咱们。”
“你会说,你怎么不先说?”
“同志们同志们,亲爱的同志们,不要吵。你们的顾虑,我能理解。王全贵公民,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还是先陪你妻子回病房去。心烦——现在对她的身体恢复是很不利的。至于你们要求帮忙帮到底嘛,我替你们转告这一要求好不好?”
“张同志,别听他的,那是他的想法。我的想法根本不是那样的。我只不过想了解一下,几位政协委员是不是打算真的过问到底。”
会议室里,除了李一泓、徐大姐、小陆、庄主席和肖副院长等我们熟悉的人物,又多了四五张陌生面孔,他们是庄主席召集来的县政协委员们,总计十二个人。
庄主席说:“刚才李一泓委员已经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我认为,我们县政协的委员们,首先应该感谢他们到我们省来。不是他们这一次过来调查,我们县政协,也许还不会再次对山里边存在的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我们的省委省政协指示我们,要全力协助兄弟省政协委员们的调查。要我们怎么协助,我们就将怎么协助,要什么材料,提供什么材料,绝不得有任何隐瞒。不管调查涉及我们县、我们省的什么人,尤其是领导干部,都要打消畏怯心理。通风报信,趁机讨好卖乖的行为,一经发现,那是要受到严肃处理的。李委员他们希望我们初步协助调查的事情一一打印在大家手中的纸上了。现在还需要保密,我们的委员同志们一定不要外传。”
在座的县政协委员们纷纷点头。
李一泓说:“我们也预料得到,大家协助起来未必会很顺利。但是,为了将疑点多多的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确实需要我们两省的各级委员同志携起手来。关乎省界两边百姓利益的事,我们把它调查清楚了,将危害根除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我们考虑到政协在县一级的能动力有限,又不愿太过于使你们为难。总之,我们的心情是很矛盾的。”
一位县政协委员坦诚地说:“顺利肯定是不会太顺利。正如李一泓委员刚才讲的,政协在县一级的能动力确实有限。但既然我们省委和省政协支持我们,我们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另一位县政协委员说:“刚才介绍情况的时候不是说,那个关某人有很大的权力背景吗?如果我们将问题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到头来奈何不了人家呢?或者,人家留下一堆烂事儿,拍拍屁股走了,那我们怎么办?这种结果也不是不可能啊。真那样,我们中谁又敢到北京去问责呢?”
“我敢。”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大姐身上。
徐大姐严肃地说:“北京既然是权力中心,那就更不可以藏污纳垢。不管案子靠的是一棵什么样的大树,他把危害人民利益的坏事做在那儿了,他就休想赖账。你们老大姐下一届就不是政协委员了,我要把解决好这一桩事,当成我在这届期间必须为老百姓讨回公道的事来做。如果我们调查出确有肮脏的权钱交易,你们老大姐就是搭上了这一条老命,也要把权钱交易的网给他撕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但是我可以发动全国政协的许多委员。”
气氛因徐大姐的一番话而显得肃穆,会议室里的灯仿佛一下亮了许多。
小陆说:“我也提醒一点,陪同我们的省公安厅的张警官判断,山里可能在非法开采提炼硝酸,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碱。有些地区的土壤或山体先天富含硝酸,提炼出来的工业用碱,洗衣粉厂、肥皂厂也大量需要。非法开采和提炼,等于是无本生产。咱们姑且不论合法还是非法,但假如已经秘密开采多年了,那么有的山体恐怕已经中空了。秋雨季节眼看就要来了,万一……”
一声低沉的闷雷在天空中炸响,一阵风扑入会议室,窗帘被吹得飘了起来,挂历被吹得哗哗响。
刚关上窗户,说时迟,那时快,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
有人开玩笑说:“陆委员成了赛诸葛了,你是不是能掐会算啊?”
会议室门外的走廊里,张铭还坐在那儿,但手臂垂落,《读者》掉在地上——睡着了。一阵雷声将他惊醒,他捡起《读者》,走到会议室门口那儿,驻足倾听。听了一会儿,他又坐在椅上看《读者》。
会议室的门开了,李一泓他们走出,与庄主席和县政协委员们握手告别。
李一泓说:“庄主席,明天千万不要送我们了,没那必要。”
庄主席说:“哪能呢,再在一起开会的机会不多啊。”
张铭已站起,庄主席走到他跟前,也跟他握手:“今天可不是正式告别,明天才是。”
张铭说:“还是听我们组长的,明天别送了。”
庄主席说:“不能听他的。哎,我问你啊张警官,你怎么就能判断他们是在搞硝酸呢?”
张铭答道:“我参与破过那么一起案子,也是由于非法采炼硝酸,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庄主席,你们可千万要关注山体变化的情况。”
庄主席点点头:“放心,我们会的。”
调研组成员们望着庄主席的身影也在走廊尽头消失,只剩穿白大褂的肖副院长还和大家在一起了。
李一泓说:“小张,跟我们一起去和那两口子告个别。”
肖副院长客气地说:“这边请。”
病房里,郑秀娥躺在床上,王全贵坐在床边握着她一只手,心疼地说:“瘦得手都小了。”
“谁的罪过?”
“也不全是我的罪过。几位委员说了,我也是受害者嘛。”
郑秀娥将手抽回去了,一翻身,不再理他。
“你看,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呢?”
“你一说出话来我就不爱听,不想和你多说了。”
王全贵站了起来,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自言自语:“听说他们明天一早就走。我们把仇结下了,他们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我看,你也别什么都听他们的。到时候开出单子,管咱们要一大笔住院费,我哪儿弄去?现在我也是无业游民了。这年头儿,人和人的关系那都是互相利用,有几个真替别人的处境考虑的,利用完了,就完了。”
郑秀娥猛地又翻过身来,指着门口:“你滚!”
王全贵又赔笑坐到床边哄她,他手拿一颗葡萄,悬在郑秀娥嘴上方逗弄她:“吃,吃,心肝儿宝贝儿,你总得给你老公点儿面子呀。”
郑秀娥张嘴要吃,他却把葡萄移开了,嬉皮笑脸地说:“气了我半天,哪那么容易就让你吃到啊。”将葡萄丢进自己嘴里去了。
“讨厌!”郑秀娥双手猛一推,王全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颗葡萄卡在他喉咙里,噎得他手捋脖子,直翻白眼。
郑秀娥吓坏了,蹦下床,慌忙帮他捶背:“快呕,快呕,有事儿没事啊?要不要我去把肖副院长找来?”
这时门开了,肖副院长领着李一泓他们走了进来。
肖副院长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他吃葡萄卡住了。”郑秀娥赶紧坐到床上,本能地将一双赤脚伸到被子底下。
小陆悄悄逗张铭说:“别盯着人家脚看,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张铭瞪大眼睛无辜地说:“我没有啊。”
徐大姐回头看小陆,小声说:“大三岁也不可以总开人家小张的玩笑啊,再那样,我可要护着了。”
王全贵还坐在地上翻白眼呢,李一泓将他拉了起来。王全贵坐在床沿上,终于说出话来:“哎呀妈呀,可算咽下去了,差点儿卡死我!”
肖副院长忍着笑说:“李委员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咱们县回去了。他们都来和你们告一下别。”
虽是王全贵和郑秀娥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们脸上还是呈现出了惶惶无依的表情,王全贵看了郑秀娥一眼,遂将脸转向李一泓他们,他的目光依次移向徐大姐的脸、小陆的脸、张铭的脸,喃喃道:“是这样啊……你们都怪忙的,其实,也不必……非告什么别。”
“你不想跟我们告别,我们还想跟你们告别呢。”小陆跨到床前,对王全贵说,“走开。”
王全贵默默站起退开一步,小陆坐在床沿,拉着郑秀娥一只手,端详着她的脸,欣慰地说:“气色好些了。”
李一泓把一只手按在王全贵肩上,嘱咐他:“以后,你可要好生对待她。别不知命好,这么好的老婆你还哪儿找去?你要是再不疼爱她,可别怪我们支持她和你离婚。”
王全贵心中有事,表面老实然而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一定牢记你们的教导,一定,一定。”
李一泓又对郑秀娥说:“秀娥啊,我们走后,你还得在医院里再住一两个星期。你的身体还很弱,需要调治调治。至于费用,你们两口子不必多虑,肖副院长已经承诺,医院替你们免一部分;另一部分,庄主席也保证了,县政协会替你们向本县的商企界募捐到。”
肖副院长说:“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我们这儿住院,啊?”
郑秀娥点点头,流下泪来。
徐大姐说:“王全贵,县政协的庄主席还答应了,会尽快再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县政协委员中有一些是经商的,搞企业的,再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并不难。”
王全贵喜出望外:“太谢谢了,刚才我还在愁这件事儿,怕姓关的从中使坏,我和秀娥在本县再找到份儿工作都难了。”
徐大姐又说:“郑秀娥,你的工作,庄主席更会帮忙的。你是敢于与不良势力斗争的女子,庄主席他们对你很称赞的。”
小陆对郑秀娥说:“但你们对工作性质啊、工资啊,要求也不能太高,啊?要求太高了,庄主席他们不是就为难了吗?庄主席他们的能力,那也是有限的啊。”
“我明白。”郑秀娥扑入小陆怀里,哭出声来。
李一泓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各自有了工作以后,千万不要再和姓关的他们发生任何冲突,即使他们成心找你们的茬子,你们也要善于忍,善于避。凭你们夫妻俩,斗不过他们的,结束他们造成的危害,现在是我们的事了。你们暂时也不要起诉啊、索赔啊,好吗?那会更加惹恼他们,等我们为你们创造一些起诉的条件再说。”
王全贵疑惑地问:“是不是连你们也觉得,不一定惹得起他们啊?”
李一泓几人不禁相互对视,徐大姐说:“我们惹他们,现在话说,那是铁下一颗心,惹定了。当今中国,谁惹得起谁惹不起谁,不在势力,在法理。”
李一泓又说:“只要你们善于保护自己,你们的安全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县公安局也已经把你们夫妻列为保护对象了,不信你问张警官。这方面的工作,是张警官协调的。”
张铭令人信任地点头,王全贵一时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忽然端起一托盘葡萄送到张铭跟前:“张警官,请吃葡萄,都给我点面子,拿串儿,拿串儿嘛。”
李一泓他们笑了,包括肖副院长在内,每人都很给面子地拿起一串葡萄。
走出郑秀娥的病房,李一泓他们在走廊里和肖副院长告别。肖副院长感慨地说:“要不是被你们半道碰上了,郑秀娥现在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到底,这两口子还是够幸运的——受坑害的老百姓不止他俩,但可不是所有的都能受到这么多政协委员的关心。”
李一泓不由得又皱起双眉,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宾馆,李一泓在走廊里低声叫住了徐大姐:“大姐,晚上你不用手机?”
“想借我手机用?拿去。”徐大姐掏出手机交给李一泓,低声嘱咐,“杨亦柳那事儿,要沉住点儿气。一回到省城,大姐一定帮你打听,啊?”
一进入房间,李一泓立刻掏出手机按号码,按了一通,没通上话,又按一通,又没通上话。李一泓走到阳台上,呆呆地望着雨夜。
暗夜里,闪电如狂蛇疾走,雷声如天公怒吼般一声紧似一声,雨也下得更大了。
电话响了,李一泓几步跨到桌前,特别激动地抓起了电话:“春梅?”
电话里却传出小女子充满诱惑的声音:“先生需要按摩服务吗?”
他失望地放下了电话,电话却又响,他恼烦地将电话线拔了下来。
而此时,春梅和素素坐在桌旁,素素拿着话筒,对姐姐摇摇头。春梅接过话筒,又拨了一遍号,听了听:“可能话筒没放好。”失望地将听筒放下,又说,“也许咱爸根本就不住在那家宾馆。今天我见到杨阿姨以后,立刻就打咱爸的手机,打了都不止三十次了。也不知道咱爸的手机怎么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丢了?”
“那也该有声音啊,咱爸倒是打过一次我的手机,可我……当时不便接,他肯定生我气了。”
“要是咱爸回来,一听说杨阿姨并不是被公安抓走的,不打我才怪呢。”
“谁叫你嘴那么快的。”
“我怎么知道咱俩亲眼看到的事还会说错了。”
“别洗漱了,趁早睡,明天还得上学,又该起不来了。”春梅拉起素素往小屋里推。在小屋门口她又说,“不许告诉咱爸,说我没在家睡过啊。”
素素伸着懒腰说:“偏告诉。”
春梅双手一叉腰:“你敢!”
第二天早上,李一泓四人和庄主席、肖副院长在县宾馆大堂里作最后的告别,双方已握过手,依依不舍地互相望着。
李一泓忍不住与庄主席拥抱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了。”
庄主席笑笑:“那就别说了。”
庄主席忍不住也与张铭拥抱,嘱咐:“下这么大雨,你们还非走不可,路上当心。”
“我会的……”
徐大姐和小陆也忍不住与肖副院长拥抱。
天下的宴席终究是要散的,何况这本就不是宴席。庄主席和肖副院长撑着伞,将李一泓他们送上停在门口的面包车,面包车缓缓启动,一头扎进了弥天漫地的大雨中。
由于雨大,县城的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和车辆。面包车披着一身碎溅的水花,在雨中执著前行,小陆和张铭逛过的那一条小巷口,茶馆的招牌在雨中依旧显眼。
小陆忽然喊:“停车。”
张铭将车缓缓停在路边,小陆翻出录像机,打开一扇车窗,对着那雾蒙蒙的巷口,把留恋和怀念轻轻拍了进去——雨中,小巷的深处似乎出现了一对身影,男人撑着伞,女人偎在男人身旁。
李一泓和徐大姐奇怪地看她,李一泓问:“你这能拍到什么呢?”
小陆仿佛没听到,依旧在拍。张铭从车前镜看着在拍摄的小陆,终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变得温柔如水。
张铭突然说:“陆委员,想坐我旁边的位置不?”
小陆这才关上车窗,问:“为什么让我坐那儿?”
“我要是想说几句话的时候,小声就可以说了呀。”
小陆收好录像机和照相机,坐到副驾的座位上去了,但是却不看张铭一眼。
面包车驶出了县城,张铭发现公路边有人在招手,是王全贵和郑秀娥。
面包车停在他们身旁,李一泓拉开窗,大声问:“你俩跑这儿干吗来了?”
王全贵说:“堵着送送你们。”
伞下的郑秀娥什么也不说,大袋小袋地一劲儿往车里递东西。
李一泓说:“这怎么行。”
徐大姐却说:“都接着,别让他俩挨淋。”
郑秀娥手中的东西递光了,仍不说话,呆看着车里的人们,她脸上淌着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王全贵一手撑伞,一手搂妻子的肩,往后退了一步,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一泓将手伸出窗外,轻轻摆着。
徐大姐和小陆也拉开窗,也将手伸出窗外,轻轻摆着。
张铭按了几声喇叭,面包车开走了。
郑秀娥偎在丈夫怀里,目送着远去的面包车……
面包车驶在山路间,张铭说:“再有五分钟,就进入咱们省了。”
李一泓说:“不赶,稳稳地开。”
张铭又问:“雨比刚才小了,要给你们放点儿音乐吗?”
“下雨天,睡觉天。我不想听音乐,想睡觉。”小陆说罢,坐得更舒服些,闭上了眼睛。
徐大姐睁开眼睛:“你们不说话,我都眯着一小会儿了。”
“那都别说话了,都眯会儿。”李一泓也闭上了眼睛。
……
面包车缓缓停住了,李一泓睁开眼睛:“小张,干吗停车?”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别吓唬人啊。”小陆也睁开了眼睛。
张铭指指驾驶台上的弹簧动物——那东西在令人不安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