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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甥舅至亲怀敌意 师徒异路用机心 免费阅读

齐世杰道:“货单上不会写明买主是谁吧?”

方亮说道:“这当然不会,但刘昆何等精明,只这张货单,已是足以引起他的怀疑了。”

齐世杰道:“怀疑什么?”方亮说道:“他们在解洪身上只搜出几百两银子,而那张货单,最少也值五六万两银子的。”

齐世杰道:“何以他只带几百两银子?”

方亮说道:“在京师有我们的人,表面的身份,是殷实商户。他到了京师,自然有人替他备办。可是官府查究起来,解洪却怎能说出京师有人替他付钱?要是他胡乱捏造一个商号,京师和保定距离这样近,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查明。”

“还有,”方亮继续说道:“那张货单所列的药品,许多不是普通人所用的药品,例如防御山岚瘴气之类的药品。还有几千包行军散,那也是很难解释的。”

齐世杰道:“那怎么办?”方亮说道:“还算解洪颇够机灵。他说他是贵州的药材商人,云贵两地正在发生流行的时疫,行军散是可以防时疫的。他捏造了一间子虚乌有的药铺,说成是在贵州开设了近百年的老字号。他说为了恐防身怀巨款,路上万一会遭贼劫,故此药铺准备他一到京师,银两便由票号汇来。”

齐世杰道:“官府能相信吗?”方亮说道:“这只是解洪的缓兵之计,贵州离保定远,官府行文去查,总得一两个月时间,拖得一时是一时。再者据我们猜想,保定的衙门可能也是想在他的身上榨一些油水,若然他真的是位大药商,也得敲他一万几千两银子才能放他。当然他们更希望审出他是什么匪帮的头子和尉迟炯有关连的人物那就更可以邀功领赏了。”

齐世杰道:“如此说来,解洪如今还是被关在保定衙门?”

方亮说道:“不错,听说他倒没有怎样受皮肉之苦,只是每天都在审讯他,恫吓他。”

齐世杰道:“缓兵这计,迟早要给拆穿的。总得设法救他出来才好。”

方亮说道:“不错,所以我们想到了要请二师兄帮忙。”

齐世杰道:“错了,错了,二师兄结交官府,听说保定知府都是和他称兄道弟的,你们怎能反去求他?”

方亮苦笑道:“这都怪我一时湖涂,我没想到岳豪这么坏的。同门的师兄弟,我以为他多少会顾念一点同门情份。

“我们既然不能劫狱,这件事情就必须和官府打交道了。正因为他是保定府有体面的大绅士,我们才想到他。

“我们打算请他出面,保释解洪,解洪只是身受嫌疑,尚无确证定他之罪,保定总捕头刘昆的师父罗雨峰是他姨丈,只要他肯出头担保,用点银子打点,保释的希望是很大的。

“当然我们也考虑到他怕受牵累,他肯答应保释固然最好,不肯答应,那么退一步我们也希望他能够帮忙我们秘密探监。我们参加义军的事情他是并不知道的,我们承认解洪是我们的好朋友,一时受了官府的误会坐牢,我们去探监总可以吧?”

齐世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打的这个如意算盘,也未免太过是一厢情愿了。”

方亮苦笑道:“你不知道在柴达木一到四月下旬就踏入雨季,雨季中生病的弟兄是特别多的,那批药品必须在雨季之前运到。我们倘若不能营救解洪,也得从他的口中知道谁是在京师和我们联络的人。事急马行田,明知岳豪靠不住,也只能冒点风险,找他设法了。”

齐世杰道:“他一知来意,便即反面?”方亮说道:“这倒不是。他看见我和范师弟来到,好像拾到了宝贝似的,满面堆欢,殷勤招待,那股亲切的劲儿,更胜于昔日同门习艺之时。我们说明来意,他满口应了。他说牢头是归刘昆管的,区区探监这一点小事,他和刘昆一说就成。即使是要保释解洪,他也能够做到。

“那知我们向他道谢之后,他这才说道:‘咱们是同门兄弟,彼此帮忙乃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也希望你们真的不把我当作外人!”

“我说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几年来你们去了什么地方”?我说,这几年来我们浪迹江湖,去过的地方,一时也说不了这许多。”

他忽是叹口气道:“我把你们当作亲兄弟,拼着舍弃这副身家也要帮你们的忙,你们却不肯和我说实话,真是令我伤心!”

“范师弟心软,说道:“不是我们不肯细说,但师兄你富甲一方,却何苦去理会江湖之事?”

“这一下就给他套出口风了,他跟着再问,范师弟,你说这话,可是有心欺我了。如今你们要我帮忙的这件事情,不就正是江湖之事吗?不错,我一来是看在你们的份上,二来也是有心结交解洪这位朋友,才答应帮忙你们营救他的,但你们也总得让我知道,他究竟是那条线上的朋友呀?

“范师弟面红耳热,说道:‘二师兄,我没骗你,他委实是贵州一间药铺的买手,我们曾受过他赠医赠药之德的。他经常要到外地采购药材,当然也得多少懂点武功。’范魁不惯说谎,临时编造出来,态度很不自然。我连忙说道:‘二师兄,要是你有疑心,我也不敢勉强你帮我们的忙了。”

齐世杰道:“就这样你们翻了脸?”

方亮说道:“还早着呢,他死心不息,又再假惺惺的笑道:‘我是诚心帮你们的忙的,其实范师弟你也不必骗我,你们的事情我早已知道了。”

“范师弟吓了一跳,说道:‘你知道了什么?’岳豪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们是在柴达木投奔了冷铁樵。你们不必惊慌,我虽然薄有家财,也是向往义军的人。只是给这副身家所累,未到时机,不敢像你们这样毅然决然投奔义军罢了。那位解朋友,想必也是冷铁樵的手下吧?我希望你们说出实话,我才放心救他。’

“我说:二师兄,你是那里听来的风言,我们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什么义军的事情,我们全不知道。你若是一定要有什么条件才肯帮忙,那就请免了罢。’”

“范师铭此时亦已看出他的用心,他的性情比我更加急躁,立即站起来道:‘二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好好守着你这副身家吧,我们的事情不敢有劳你了。告辞!”

“他这才露出狰狞面孔,蓦地冷笑说道:‘你们不把我当作师兄,要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冷笑声中,屏风背后有暗器射出来,他事前埋伏的家丁也一拥而出。范师弟被一枚透骨钉打着要害,不幸被擒。我也中了一枚蝴蝶镖,拼命冲出去,侥幸逃脱。”

齐世杰愤然说道:“我早知道岳豪为富不仁,却还想不到他的心肠这么狠!好,方师兄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干?”

方亮说道:“我知道,你刚刚帮过他的大忙,虽然他因为你要逼他吐出五万两银子,不领你的情反而恨你。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巴结你的母亲的。而且连尉迟炯都败在你的手下,你到了他的家中,料想他决计不敢像对付我和范师弟那样对付你。”

齐世杰道:“我也不怕他诬告我是义军。好,那我马上去问他要人。”

方亮说道:“你相机行事,也不必太过急躁,我知道你的母亲是不愿意你和他翻脸的,不过为了你的缘故,她却可能替范师弟说情。你明天先去打听范师弟的消息,给他来个先礼后兵。”

齐世杰道:“不能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到他的家里去,至迟天亮之前回来,请你在这里等我。”

“铮,铮,铮。”街头传来的击柝声,正是三更时分。

齐世杰离开了海神庙,暗自思道:“这件事情,暂时还是瞒住娘的好。岳豪对待同门,如此无情无义,我又何必靠着母亲的面子前往求他。”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范洪救出来,避免和岳豪动武,又用不着向他求情。

这晚天色阴沉,一弯眉月常被乌云遮盖,时隐时现。月暗星稀;正是适宜于夜行人活动的“好天气”。齐世杰悄悄的进入岳家花园,果然是风不吹,草不动,无人知觉。

岳豪是保定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花园广阔,庭院深深。三重院落,少说也有数十幢屋,百多间房间,花园里的亭台楼阁也是有如星罗棋布。齐世杰虽然是岳家熟客,却不知范魁被囚何处。假如要逐间搜寻,可还当真不易。

正当他思索如何着手搜索之际,忽地发现花树丛中,小楼一角,隐隐有灯光透露。

齐世杰认得这座楼名为“揖芬楼”,乃是岳豪为了附庸风雅,特地在园中花木繁多之处,起这座楼作赏花用的。平日他很喜欢在这里会见宾客,特别是官场中人和一些类似“清客”的所谓“文人雅士”。

齐世杰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揖芬楼上。这人料想不会是岳家的下人,莫非就是岳豪在这里深宵会客,我且过去看看。”

他在荷塘旁边,掏了一把烂泥,涂污脸孔,准备万一给岳豪发觉,一时间岳豪也认不出他。

分花拂柳,走到近处一看,只见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所料不差,岳豪果然是在揖芬楼上会客。

岳豪的影子他是一眼就认得出的,另一个是谁呢?那人背向纱窗,背影也依稀相识。

他正自凝眸注神,便听得那人说道:“岳豪,你这次帮了我不少忙,我也幸亏有你这么一个好徒弟,否则可真是要给那两个逆徒气死了。你这次出了力,我会告诉保定知府给你记下一功,嘉奖你的。”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齐世杰的舅父杨牧。

始料之所不及,齐世杰禁不着打了个突,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才好了。

有舅父在岳家,要把受了重伤的范魁救出去,那就难得多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不能和舅父动手的!

非但不能和舅父动手,而且必须避免给舅父知道是他曾经到过岳家,他不肯帮忙舅父对付尉迟炯,舅父已经起疑,要是给舅父发觉,舅父自必猜想得到他此来的企图,那就不仅是“起疑”,而是证实了他和舅父作对了。

他纵然不怕和舅父作对,也必须顾及母亲。

那日为了他“不受抬举”的事情,气得舅父拂袖而去,已经累得母亲担心不已了,他如何还能更增加母亲的优虑?

可是就这样罢手了吗,他又不愿意。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听得岳豪已在说道:“这都是托师父的鸿福,师父一到保定,他就自己送上门来,范师弟也是师父亲自拿下的,徒儿那里出过什么力?”

听了这话,齐世杰不觉好生诧异:“方师哥可并没有说过曾在岳豪的家中碰上了师父,怎的却是舅舅亲手拿下范师哥呢?”

杨牧哈哈笑道:“不错,说起来也的确是咱们的运气好,你是我最好的徒弟,我不怕和你说实话,我这次来到保定,固然是为了侦查尉迟炯的行踪,但更紧要的还是为了查办解洪这件案子。尉迟炯武功高强,即使大内总管亲自出马,也没把握将他缉捕归案,但解洪则已是被关在保定大牢的,只是那班饭桶尚未逼得出他的口供而已。要是给咱们查明解洪的来历,破了这件大案,这个功劳可不在捕获尉迟炯之下啊,你懂么?”

岳豪忙不迭的说道:“我懂,我懂。如今看来,解洪和冷铁樵那帮人有关,似是无疑的了。倘若能够更进一步,查出他们在京师的同党,这功劳自是非同小可!”

杨牧继续说道:“保定衙门关了他六天,连他的底细还未摸得边儿,我一来就找到了线索,运气当真可以说得好到无比的了。美中不足的是,办案却是办到了自己的徒弟头上。”

岳豪说道:“树大有枯枝,这也是难免的。方亮和范魁两位师弟不知自爱,他们必须受到惩罚,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杨牧说道:“不错,我有两个坏徒弟,也有两个好徒弟,成龙和你都是我可以信托的人,尤其是你,做事更中我的心意。”

岳豪哈腰谄笑:“多谢师父夸奖,要不是得你老人家发出暗器,先把范师弟打伤,弟子也不能将他擒获。”

齐世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躲在屏风背后,用透骨钉打伤方亮和范魁的人,竟然就是他们的师父。师父暗算徒弟,这种稀奇的事情他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怪不得方亮不知道了。

岳豪意犹未尽,继续拍师父马屁:“师父,你老人家的暗器真是出神入化,弟子可还没有见过呢。要是那天有你老人家在杨,弟子也不用害怕什么千手观音祈圣因了。”

杨牧哈哈大笑,说道:“不是为师的谦虚,说到要和千手观音较量暗器,我恐怕还差一点儿。不过我这透骨钉专打骨节要害,纵然比不上千手观音,在江湖上大概也过得去了。这是我新近练成的一门得意功夫,你们以前当然没有见过。”

杨牧自吹自擂一番之后,继续说道:“你比闵成龙更中我心意的地方,就是你比他懂得做人。比如说方亮和范魁这两个逆徒,他们决计不敢相信他的大师兄,但却敢登门向你求助。这就是你做人成功的地方。你能够引得他们自投罗网,这已经立了大功了。”

岳豪说道:“为师父效劳是弟子份所当为的事。不过方亮在逃,他一定把这笔账算在弟子头上,今后,恐怕。恐怕”

杨牧说道:“你怕什么,大不了你今后入京跟我做官。”

岳豪眉开眼笑,说道:“多谢师父提携。”

杨牧继续说道:“我那枚透骨钉,本来可以打穿范魁的琵琶骨的,我没这样做,你知道是了为了什么吗?”

岳豪说道:“师父宅心仁厚,不忍废他武功。”

杨牧笑道:“这次你猜错了。我替皇上办事,他却反叛朝廷,还有什么师徒情义?”

岳豪故作不解,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杨牧说道:“我是为自己留下地步,要是事情做得太绝,我们就更没有希望诱降他了。”

岳豪皱眉说道:“范魁这小子可是软硬不吃,如今他恨我到了极点,别说要劝他投降,我叫人送饭给他,他连饭碗也摔破碗,看来他竟是想要绝食求死呢。”

杨牧说道:“他未知道我在这里吧?”

岳毫说道:“弟子未告诉他。”

杨牧说道:“好,你把他带来见我。就说我刚刚来到你家的吧!”

听到此处,躲在窗外的齐世杰不觉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待岳豪出来,要把范魁押上揖芬楼的时候,我出其不意的点了他的穴道,抢了范魁就走。”

不料纱窗上只见杨牧一个人的影子了,但却没有见岳豪出来。

齐世杰大为奇怪,当下大着胆子,飞身上屋,在后窗的屋檐,用个倒挂金钩的身法,偷偷向里面窥探。他使出上乘轻功,轻登巧纵,窗外又有树木遮蔽,房间里面的杨牧似乎丝毫未觉。

过了不多一会,只见岳毫扶着一个人已经从楼梯走上来,进入房间了。灯光下看得分明,这个人可不正是范魁是谁。

原来范魁是被关在地牢的,地牢就在揖芬楼下面。岳豪根本就用不着走出外面。

范魁骤然看见师父,大吃一惊,似乎呆了。

岳豪喝道:“范魁,你好大胆,见了师父,还不行礼。”

范魁无可奈何,叫了一声“师父,请恕徒弟受伤”

杨牧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假慈假悲的说道:“哎呀,你的伤倒似乎真是不轻呢,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了。”

岳豪也假惺惺的说道:“师弟,今日之事,我是无可奈何。给你敷上的金创药可是最好的金创药,应该有点见效吧?”

范魁呸了一声,向他怒目而视,冷冷说道:“岳豪,我错找了你,后悔莫及。你杀了我吧!”巴

岳豪避开他的唾沫,“唉”声说道:“师弟,你这是甚么话,我是要救你,怎会杀你?”

杨牧端出师父的架子,这才缓缓说道:“范魁,为师正是因为听到你的消息,特地赶来的。你的事情,岳豪已经都告诉我了。不错,他出手是稍嫌重了一些,不过你也不能怪他,他真的是为了你的好。他的用心我是知道的。”

范魁咬着牙不说话,但正眼也不瞧他师父。

杨牧继续说道:“他是怕你结交匪人,误入歧途,你又不屑听他劝告,逼不得已才用这个手段把你留下来的。”

范魁仍然不说话。

杨牧加重语气说道:“你不相信师兄,总该相信你的师父吧。”

范魁淡淡说道:“师父要我相信什么?”杨牧说道:“好歹你总是我的徒弟,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为师的也必当护你!”

范魁说道:“师父,你这话可是当真?”

在外面偷听的齐世杰大为着急,心里叫道:“你知不知道,用透骨钉打你的人就是你的师父!”心念未已,只见杨牧已是装出一副拂然不悦的神气说道:“为师的岂会骗你?”

范魁说道:“好,那么请师父叫二师兄放我走吧。”

杨牧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那里有说走便走的,咱们师徒这许多年没见过面,你总得和我说几句吧?”

范魁说道:“师父,你要我说些什么?”

杨牧说,“这几年来你在什么地方?”

范魁说道:“这句话似乎应该是我这个做徒弟的先问师父的。徒儿离开保定不过两三年,但师父,你自从那年突然没了踪迹,到如今已是差不多十年,徒儿挂念得很,不知这十年来师父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岳豪斥道:“范魁,你好无礼,如今是师父问你,你就该好好回答师父的话,怎么反而问起师父来了?”

范魁说道:“师父关心我,我更关心师父,难道这话我不该问么?”杨牧只好强笑说道:“师父的事情说来话长,慢慢再告诉你,你先说吧。”

范魁说道:“徒儿的事也是说来话长,要是师父真心爱护徒儿,就请现在放我出去。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我会回来禀告师父。”

杨牧说道:“哦,你有什么事情急需要办?”

范魁没有回答,杨牧又道:“用说你也总得养好了伤才能走呀,你如果真的是有急事要办,师父可以替你去做。”

范魁说道:“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死在岳豪家中!师父,你不肯放我出去,那么我的事情也用不着师父操心了。”

杨牧强忍着气,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过吗,你的岳师兄是怕你在外面闯祸,逼不得已才将你打伤令你留下的。如今你的伤还没有好,解洪的案子也未了结,我们怎能放心让你出去!”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解洪的案子,留心注视范魁的反应。

范魁毫无表情,木然说道:“徒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杨牧按捺不住,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是要救你,不是害你,你怎的这样执迷不悟!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范魁淡淡说道:“师父既然知道,那又何须问我?”

杨牧说道:“你是我的徒弟,我要你对我说实话。听说你是到柴达木和冷铁樵做了一伙,是不是真的?”

没见徒弟回答,杨牧继续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早已说过,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为师的也必当护你,不过你必须说实话!”范魁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师父要我说实话那也不难,不过有句话弟子不知该不该问?”

杨牧说道:“好,你要知道什么?说吧!”

范魁说道:“弟子也听说,听说”

杨牧喝道:“听说什么?为何吞吞吐吐不讲下去。”

范魁说道:“听说师父暗中效忠清廷,做了皇帝身边的大内卫士,不知是不是真的?”

杨牧怒道:“你要审问师父么?”

范魁说道:“不敢。但不知师父是否也要审问徒儿?”

杨牧不觉动了肝火,拍案骂道:“我容忍你已经容忍够了,你不感谢我维护你的苦心,反而越来越是放肆。师父做什么用不着做徒弟的管,做徒弟的就必须听师父的话!这不但是自古相传的武林规矩,也是你亲口发过誓的!我问你,你问我叩头拜师之日,曾经发誓遵守本门戒条,第一条是什么?”

范魁说道:“第一条是不得欺师灭祖,第二条是不能恃武凌人,违背侠义之道:“

杨牧喝道:“我只问你第一条,其他戒条,不必背诵。好,你既然知道不得欺师灭祖,为何要明知故犯?”

范魁说道:“弟子入门虽晚,也知本门的始祖鹤亭公是一位侠义道,并且曾在扬州和清兵作战过的。弟子自问所作所为,正是遵循祖师遗教。这‘灭祖’二字,似乎扯不到弟子头上。”

杨牧面上一阵青阵红,大怒喝道:“欺师二字你又怎样说,好歹我总是你的师父,你不肯对我说实话,那不是欺师是什么?”

范魁昂然说道:“不错,弟子的武功是师父传授的,师父若然定要责怪弟子欺师,弟子宁愿把武功还给师父!”

杨牧见他如此倔强,情知劝他不动,登时露出狰狞脸孔,冷笑说道:“好,很好,你既然愿意归还武功,也不屑认我为师,我就成全你的心愿吧!”说罢,举起手掌,缓缓向范魁拍下!

所谓“归还武功”,其实即是师父废掉徒弟的武功。按照武林规矩,做徒弟的自愿“归还武功”,是可以脱离师徒关系的。

岳豪假惺惺劝道:“范弟兄,你想清楚才好,失掉武功,虽生犹死!”范魁嘴角带着冷笑,昂首挺腰,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杨牧喝道:“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息,不见棺材不流泪,你还劝他作什么?”

杨牧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范魁的顶门!

就在此时,忽听得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知那里飞来一颗石子,把油灯打破,熄灭!

但打灭的人却不是齐世杰!

齐世杰手心里扣着三枚铜钱,本来也想出手的,但这个人却比他快了半分。

这霎那间,齐世杰不由得又惊又喜。惊者是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一样在旁窥伺,他竟然丝毫没有发觉,喜者是此人在这关键时刻打熄,必定是来救范魁无疑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齐世杰一听,就知是杨牧发出了透骨钉,却给那人以指力全都弹开。齐世杰更是吃惊,舅父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这人能够在极近的距离之内,弹落他的十几枚透骨钉,显然是使用“弹指神通”的上乘武功。

原来那人在打灭的同时,另一枚石子亦已对准杨牧掌心的劳宫穴打去。“劳宫穴”若然给打个正着,杨牧的武功先就要给废了。杨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劲风飒然,识得厉害,岂能让他打中,立郎闪过一边,迅即以透骨钉还击。但如此一来,他亦无暇废范魁的武功了。

杨牧喝道:“那里逃?”陆续发出暗器,从大门口打出来,有透骨钉,有梅花针,还有袖箭。有两支抽箭从齐世杰身旁飞过,但显然不是打齐世杰的。

齐世杰惴惴不安,在舅父这一阵暗器乱发之下,那人纵然可以对付,但他还可以把范魁救出去么?要是那人不顾一切反击,舅父又会不会两败俱伤呢?

正自惴惴不安,室中已是重见火光。

岳豪擦燃火石,定睛一瞧,不觉失声惊呼!”哎呀,不好,范魁这小子不见了!”

岳豪失声惊呼,齐世杰则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连忙跑出岳家的花园,追踪那个已经把范魁救出去的人。

揖芬楼上,岳豪呆了片刻,失惊无神的问道:“师父,怎办?”他可有点害怕师父要他一起去追。

幸而杨牧说遁:“此人武功非同小可,和他硬来是不成的。但我己猜到几分,他是谁了,明天再找他吧。”

齐世杰早已出了花园,舅父说的这几句话他是听不见了,他要追踪那人,一出岳家,便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跑得飞快!

可惜齐世杰虽然步快如飞,却是不见那人踪迹,不知不觉,他已是回到海神庙了。

供泰佛像的正殿之前,有个天井,天井里种有一棵桂树。桂树下面有一个人正在弯着腰,用一把钢刀斩下一枝树枝。

齐世杰颇为诧异,现出身形问道:“方师哥,你干什么?”方亮更为惊诧,叫道:“齐师弟,你怎么刚离开又回来了?”

齐世杰大吃一惊,说道:“你说什么?我几时来过?”

方亮说道:“刚才来的不是你吗?那怎么范师弟他——”

齐世杰连忙问道:“范师弟怎样?”方亮说道:“那个人已经把他送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呢!”

“齐师弟,齐师弟!”果然是范魁的声音在里面叫他了。

齐世杰又惊又喜,急忙跑进大殿,无暇多问,擦燃火石,先看范魁伤势。

只见范魁已经扶着供桌站了起来,左臂扎着纱布,还有血水沁出,不过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精神倒似乎不坏。

范魁笑道:“岳豪给我的金创药倒的确似乎是上好的金创药,扶着拐杖,大概我也可以走路了,三师兄,请把这棍拐杖给我吧。”

齐世杰这才知道,原来方亮削下这株树枝是给范魁作拐杖用的。

“范师兄,你先坐下来吧。咱们商量一下,你到什么地方养伤最好,明天再走路不迟。”齐世杰道。

范魁似乎有点诧异,说道:“我是现在就要走啊,等不到明天了。”

齐世杰道:“你怎能现在就走?总会有你们的人在保定吧,我背你去!”

范魁“咦”了一声说道:“不是你叫我们马上离开保定的么,怎的现在又叫我们留下?”

齐世杰诧道:“范师兄,你一定是误会了——”

范魁说道:“误会什么?”

方亮说道:“齐师弟说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他。”

范魁忽道:“齐师弟,你把‘不必担心解洪,你们马上离开保定’这两句话再说一遍!”

齐世杰笑道:“我根本没有说过这两句话,不过我可以说一遍给你听。”

他说了之后,范魁笑道:“果然那个人不是你,如今我听出来了。他是学你的声音捏着噪子说话。”

齐世杰道:“那个人还说了些什么?”

范魁说道:“他从岳家把我抢救出来,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将到海神庙时,方始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了刚才那两句。”

齐世杰道:“是个甚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范魁说道:“我伏在他背上,他跑得飞快。我没有看见他的面儿。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很年轻的人。齐师弟,咱们几年不见,黑夜之中,我一直以为是你。”

齐世杰道:“哦,原来是个少年!”

方亮问道:“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齐世杰道:“尚未知道。不过武功那么高强的少年不会很多,让我慢慢的琢磨吧。”范魁说道:“没工夫琢磨了,此人施恩不愿报,自必是侠义道无疑。暂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要紧,齐师弟,你回家吧,咱们后会有期。”

齐世杰急道:“范师兄,你总不能扶着拐杖走出保定啊,让我背你——”

方亮说道:“齐师弟,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们在河边已经准备了一条小船,只要走很短的一段路。”原来这座海神庙是建筑在河边的,名叫酒河,是为了便利通网,用人工开凿的运河,从酒河可以进入白洋旋,经过天津,东流而入渤海,假如不是出海的话,从天津登陆,便可前往北京。比走要更快。”

齐世杰道:“既然这样,我送你们上了船再回家。”

范魁知道不让他送上般,他定不依,便道:“好吧,路程不远,咱们就多叙一会。不过,我可不要你背我,待我练练用拐杖走路。”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跑得居然比平常人还快。齐世杰见他的伤不如想像之重,这才放下了心。

方亮与他并肩同行,继续说道:“这条船是我托丐帮朋友准备的,舟子也是丐帮的人,本来我们打算救了解洪,一同走的,如今我们只能相信那位救范师弟的朋友,不等他了。”

齐世杰道:“不错,那位朋友有本领救得范师兄,料想他也有本领救解洪出狱。”

方亮道:“但愿如此。不过在保定大牢劫一个囚犯,那可是难得多的。”

齐世杰道:“你们先走,明天我替你们打探消息。”

方亮说道:“好,要是你得到什么消息,可以转告丐帮。”当下把丐帮在保定分舵的地址说给齐世杰听。

说到此处,已经来到河边,方亮撮唇一啸,果然有一只小船从芦苇丛中摇出来。

齐世杰送他们上船,看见那条小船出了河口,这才匆匆赶回家中。正是天色刚亮的时候。

齐世杰见四周静悄悄的,心想:“娘大概不会起得这么早,待我换了一套衣服,再去见她,免她吃惊。”

那知他一踏进卧房,只见母亲已是坐在他的房中了。正是:

风波平地起,母子最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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