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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妃第四轮 临界点 免费阅读

时间一如往常的流逝着,福临更加增添了不详的心绪。

“摆驾慈宁宫。”福临坐得够了,思忖良久,终于站起来吩咐一声,大步走出了西暖阁。

[第四节]画像

“小卡!”水柔儿“唰”地跳进屋里,吓了林小卡一跳——她早把伯言留下的能源全部秘藏起来等待最后关头的使用,身体机能各方面也随之变得和普通人都没什么两样。“什么事情忽然慌慌张张的?”林小卡轻柔的站起来,一切动作都像个清宫中的女人。

“皇上宣江南才子尤侗给娘娘画像呢!咱们一起去偷看吧?”水柔儿显然兴高采烈,毕竟在皇宫里终年也不见几个男人,这次竟然有外人进宫了,而且还是才子,怎能不教女儿家猎奇?

林小卡不解道:“我们?能偷看么?”水柔儿道:“咱们娘娘可从不会管这些小事,偷看就偷看了又能怎样?可不像长chun宫那边的静妃一类,谁跟着她都是倒了大霉呢。”水柔儿说着一把拉起林小卡就跑了出去。

画像的地方在东配殿贞顺斋,两人蛇行鼠步地从侧门进去,沿着屏风向前挪着。寻找屏风接头的地方,这些却是新取来的屏风。尤侗是外人,虽然奉旨进了内廷,也要处处小心处置的,七八个太监贴身跟着不说,从乾清宫到承乾宫的一路上都清了道路,庭院里不得有宫女出入,殿内屏风环环相接,无有遗漏。林小卡撇开水柔儿,到另一侧找了个接头处从缝隙里向外望去。她早在天海帮时就听说过尤侗这一号人物,倒是个风liu才子,平生也颇作过一些淫词艳曲,可惜始终不得丽春院红牌韩秋月的心仪,后来韩秋月被大盗章老三所杀,尤侗倾尽家财买杀手杀之,后来章老三倒是被官府抓起来砍了,可是尤侗也成了一介落魄书生,倒是从此以后正派了起来,再也不踏足青楼,从前海老大说起这个人也不免有些佩服,说此人其实才高八斗,当年没去扬州厮混时也曾和海老大把酒倾谈过,见解十分的高明,本不是个迷恋花丛的人,只是偏偏被个**迷住了,也没奈何,后来韩秋月死了,才露出本相来,不做淫词艳曲,诗作反而更佳,不画*谱,笔力反倒见长,总之在江南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在生员之间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前年被朝廷捕杀的名宿顾炎武等人。

林小卡从缝隙里偷偷看去,却见董鄂妃身着盛装端坐在龙橔上,一本正经的样子,正待想笑,忽见董鄂妃静肃秀丽的面容上似乎沾染着一丝忧伤,不禁张口结舌。原来不管外表是什么样子,人的忧伤总是会表现出来,不管是哭、是笑还是别的什么表情,若心中充满忧伤的话,都绝对掩盖不了的。林小卡怔怔地看着董鄂妃,不觉想得呆了,倏忽间有人轻扯她的袖子,只听水柔儿道:“看够了吗?我们快走罢,方才我听说皇上要来呢。”林小卡回过神道,惊惶道:“嗯嗯,我们快走罢。”正说话间,忽然外面有司仪太监喊道:“皇上驾到!”水柔儿本来走在前面,一惊之下便不敢动了,林小卡也只好停下。

只听一群人熙熙攘攘走了进来,皇帝的声音道:“爱妃平身,尤卿平身。”尤侗道:“谢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帝也不说话,该是在欣赏画作,半晌才道:“尤卿笔力,果然翩若姣龙,意味深远,所谓‘挥毫重磊落,点染亦关情’,想来不过如此。”尤侗道:“学生拙作,本不敢玷污龙目,怎知忽然上达天听,诚惶诚恐——皇上谬赞了!”皇帝笑道:“爱卿谦虚,传旨,乾清宫赐午宴一席,以酬尤卿。”尤侗忙道:“学生无尺寸之功……”正推辞间,便已有太监领旨去了。

林小卡轻轻拽拽水柔儿,示意离开,水柔儿调整心神,轻轻走了出去,林小卡临走时又好奇地从缝隙里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尤侗的脸,心中一个“扑通”,却像是惊动了尤侗似的,蓦得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两人隔着缝隙稍一对视,林小卡心中已经了然,轻轻离开。

离了贞顺斋,水柔儿才轻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好险,好险……”林小卡笑道:“一会子你又大胆的通天,一会子又胆小如鼠,果然小看了你。”水柔儿也笑道:“好妹妹,总要取笑你姐姐么?别说皇上近来心情不好,便是心情好的时候,遇见宫人敢去偷看外臣的事情,也还不得气炸了?”两人正掩口而笑,忽然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跑过来道:“水宫人还不快去侍候娘娘,皇上邀了尤才子赴御筵,娘娘该从殿上下来啦。”水柔儿答应一声连忙往正门跑去,林小卡待要跟去,太监道:“恭喜林姑娘,皇上下旨封林姑娘为承乾宫司苑,还特别开恩加了正五品,这从前朝到大清,林姑娘可是独一份儿啊!”林小卡一想顺治皇帝的生平便已明了——自己全仗着董鄂妃的福气,不禁笑道:“皇上开恩,咱们做奴婢的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公公拳拳盛意,这个小玩意儿便送了你罢!”说完把个小玉坠往太监怀里一丢,转身就走。那太监忙跑到没人地方一看,登时乐得合不拢嘴,爱不释手地道:“嗬!果然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瞧这小玉人儿的质地、做工,拿到铺子里怎么也能换个二百两……”

林小卡却没有追着水柔儿过去,却是回了她们俩的住处,轻轻掩了门,缓缓坐了下来。

伯言已经死去七天了。

光阴碎片的影响仍然没有消逝,每次在体内动荡起来都是无穷尽的回忆和刺骨的伤痛。

时间节点在亚空间内坐标的消除已经把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流逝过程。计算着伯言留下的和他组内可能还留存着的后备能源,林小卡在心中飞快的运算着在下一次时间节点毁掉坐标会有多少损耗。

太精确了。算着算着,林小卡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

近乎全部的能源,加上一个监察者的生命能量,就勉强可以了,林小卡轻轻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复杂的逻辑,其实,仅仅是这么简单而已。”她缓缓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着皇城的风景。

“如果人可以不死,那还是不死的好……”

然而时间总是在和生命作对,越是希望它赶紧过去,它越是慢吞吞的,越是希望把它留住,它跑的越快。

转眼便是深夜,连紫禁城的灯火也在陆续的熄灭。

看了一眼熟睡的水柔儿,林小卡翻身下床,开门走了出去。皎洁的月光铺在宫廷的地面上,乍看像是白昼一样。

一路轻轻地走着,林小卡毫无阻碍的来到了御花园,随意选了处凉亭,在栏杆上坐下,似在欣赏如水的月光。

“今天是七月十七了,距离你离开天海帮,还有三十二天。”一个女子淡淡的声音轻轻飘到林小卡的身边。

林小卡没有转身,她仍看着天上的月亮,看了半晌才道:“专家组还是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么?”

那女子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叹道:“你知道的。”

林小卡没有说话,她知道问那样的话纯属多余,亚空间这样的情况,就是专业的联络人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那女子忽然问道:“你出生在什么时代?”

林小卡被问得一愣,自从加入了时间监察队之后从来没人问过她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监察者是从时间跨度几百个世纪的人类中挑选出来的,唯一的办公地点是设在一百四十世纪的监察所复合空间里,那监察所在物质时间里只存在过万分之一秒,而在复合空间里那万分之一秒是恒定的,并且每个入选的队员都要先经过艰苦的学习,掌握临界点前的最高研究成果才可以正是工作,所以外界的时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

不过想了一想,林小卡还是回答道:“我27261年,你呢?”那女子默然道:“我出生在35400年,你的时代,比我的时代近多了……”林小卡也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阵怅然,两万多年的跨度啊!自己出生的时候,年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想过会在两万多年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随遇而安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和它对抗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强大,而当你想伸手抓住它的时候,却又怎么也捉摸不到……”林小卡像咏叹般轻轻说道,双眼只是凝望着天上的月光。

“我叫颜玉菲,做联络员七个月了。”

“林小卡,监察员工作九年。”握着颜玉菲伸来的手,林小卡轻轻回答道。其实林小卡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基于时间工作的特性,她很少出现在可以正常变老的时空内,而在监察者的分工中,联络员则是近似于学者的职位,一向是专家组的后备成员,所以在入选的时候就已经应该经过了长时间系统的学习才能脱颖而出。那么,颜玉菲虽然实际工作只有几个月,她的年纪却应该比林小卡还大才对。林小卡看着颜玉菲未现半点岁月痕迹的脸庞,略略地有些吃惊。

“我……”颜玉菲似乎看出了林小卡的想法,也或者她已经被问多了这样的问题,所以不等林小卡开口便主动道:“我今年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的联络员,这时间监察队里是近乎神童的存在,林小卡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其实,林小卡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她只能再活三十二天,而颜玉菲的命运却是要进入到物质世界里,一直活到另一个合适的时间节点到来,直到那错误的时间和因果真正消于无形、平行空间的时间互相分开为止,而那合适的节点,最大可能就是几万年之后的临界点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一起忧伤地看着天上一动不动的月亮,丝毫不管御花园外的世界,整个皇宫的时间都已经被颜玉菲停止了,这是违反规则的,可是她并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这是林小卡最后的三十二天了,她知道的。

本组内所有剩余的能源已经开始从手心向林小卡送去,颜玉菲忽然轻轻地抽泣着,她释放能源的速度很慢,而且她还要尽量的更慢,她不想一下子就这样结束。

“不管是死去,还是活着,都不需要忧伤的,是么?”林小卡看着颜玉菲,轻轻地道。

颜玉菲点点头,轻咬嘴唇道:“伯言死的一刻我已经收到了他的讯息,我也试过立刻赶去天海帮看个究竟,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不光是时间节点,连物质空间也已经被封锁了,我根本过不去,我想,就算是具有监察员的能力,也不能改变既往的事实了,那段历史,是根本不可能重写的……”她垂下头去,林小卡轻轻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你的画真好,怪不得你敢冒充才子尤侗。”知道了事实的残酷,林小卡反而忽然阴霾尽去。

“呵,林司苑谬赞啦!”颜玉菲强颜欢笑,她不禁也仰望着夜空,轻轻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我要用一百年的时间学书法,一百年的时间学画画,一百年的时间学武功,一百年的时间学裁缝,一百年的时间学……”

忽然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时间仍是凝固的,只是紫禁城御花园的一瞬间便可以抵得上外面的千年万年光阴,可是时间总也有恢复流淌的时候,生命之花也总有凋残的时候,仇恨也会有泯灭的时候,恩怨也总会有化解的时候。

如果时间可以解决一切的,那么如果失去了时间,一切的一切都会失去了意义。而没有意义,又会不会是最大的意义呢?

能源已经全部到了林小卡这里,两个人同时轻轻一颤,知道已经是要分手的时刻了。

颜玉菲站起身来,仍仅仅握着林小卡的手不愿放开,林小卡凝望着她,忽然决绝地把手抽离。

“早离开一点,便可以让她少用一点能源吧……”林小卡心里叹道。然后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就在已经快要离开颜玉菲视线的时候,她忽然又转过身来。

“你会活着吗?”

“会的……”

“一定?”

“一定!”

林小卡转身跑开,不愿再听到背后颜玉菲的哭泣声。

就在林小卡重新在水柔儿身旁睡下的时候,一切灰色的光调似乎都增加了缤纷的色彩,时间,又开始流淌了。

而御花园里流尽了眼泪的颜玉菲,已经不知所踪。

[第五节]夜话

“什么!”福临“腾”的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色俱厉道:“你,你再说一遍!”

吴良辅吓地连连磕头如捣蒜道:“启奏皇上,江南学生尤侗,六日前辰时已被发现死于国子监舍内,没……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不像凶杀也不像自杀,就这么……死了……”说到这里,他的冷汗已经在地上流成了一片。

福临涨红了的脸却忽然有些缓和,问道:“毫无痕迹?”

吴良辅见事情有了转机,忙奏道:“确是毫无痕迹!老奴恐下面人不仔细,适才亲自跑去看的!只是尚未查清,皇上也一直没有再宣他进宫,所以老奴没有立即奏上……”说完满怀希望地看着皇上,希望能听到些不追究他的好消息。

福临深思了良久,忽然发现自己就这么站着不甚雅观,便坐下道:“传朕旨意,尤侗死因不明,着有司详查。下去吧!”自己心下也不指望能查出什么来。

尤侗死了,若不是前朝遗臣怪他阿附朝廷便是因为他为董鄂妃画像招惹了后宫,所以一幅画像没完便遭了毒手。若说尤侗是自己好好死的,便是说破了大天福临也是不相信的。不管是福临还是其他人,谁也不会知道尤侗其实在进宫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其实就连林小卡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颜玉菲要借尸还魂的先以尤侗名义进宫来一趟,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也颇有些费思量,不由得怪自己没有早问颜玉菲,不过问与不问,究竟也无甚大碍,总之最大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

而消息传到董鄂妃耳朵里后,却又有了和旁人不同的反映。

董鄂妃看着那半幅画作,已经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

直到皇上亲自问她,董鄂妃才惨然道:“皇上,莫非和臣妾有了些牵扯的人,都是这个下场么?”

“都”是这个下场么?

福临忽然觉得这句话很难回答,可是他也实在想不起来,除了尤侗之外,还有谁有过什么很糟糕的下场,所以皇帝的脑子也是一团糊涂。终于董鄂妃还是强作欢颜,皇上很高兴,其他人很别扭,侍候两人上了龙榻,众人便纷纷告退了。

“小卡,你有没有觉得娘娘的话有些奇怪啊?”水柔儿紧贴着林小卡的身子,闭着眼睛轻轻道。

“倒是有些奇怪,似乎娘娘心中还有很不开心的事情,整日里总在强颜欢笑,我看娘娘的心情过于郁结,好像已经不大妙了。”林小卡说这些话是有所指,既然和水柔儿相好,自然想着要为她指条明路出去。

水柔儿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瞪着林小卡道:“什么?不大妙了?”

“是啊,娘娘心神郁结,往往目光呆滞,脸色时时苍白,怕是血虚的征兆,如此情形若不放开胸怀,等到了秋冬季节,往往一个调理不好便是重病缠身,现在……”她倒是想说些深奥的医学知识,可是明知道水柔儿听不懂,只有敷衍一番罢了。

谁知这么一说,水柔儿却又放下心来,轻轻笑道:“如此却是你不知了,我悄悄的告诉你,你可不准说与别人听,也绝不可以在娘娘面前露出端倪。”

林小卡拼命点头,心中也很是好奇。

水柔又闭上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声音若有若无地道:“娘娘在进宫前,遇见了反贼头子陈永华,那时陈永华还年轻着呢,在风雪中相扶相持,娘娘很有一丝情意在陈永华身上,可是陈永华知道两人的身份,始终没有动心,后来送给了娘娘一幅画,是在帐篷布上画的,娘娘一直用心珍藏着,进宫这么多年还一直放得好好的……”

“啊?”林小卡不禁大吃一惊,真想不到董鄂妃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水柔嗔怪道:“叫什么啊?下面还有呢!你不听我还不说了呢。”林小卡忙道:“好姐姐,你便告诉我吧!我自己知道便是了,保证不泄露半点风声。”水柔又继续道:“今年春上,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下第一场春雨的时候,陈永华被施琅将军和图大学士用计堵在了神武门外,杀了两个多时辰,杀死了多少人啊!还是冲不出去。”

“用计?”林小卡却有些可笑,像陈近南这样的历史上有名的智将型人物,会单人匹马的落入敌人陷阱,在她看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而且她以前在天海帮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想必是双方都在用手段压制风声罢。

“嗯!我是听其他房里的太监们议论的,娘娘可不许身边的人谈起。我听说,是施琅杀了一个前朝大臣的女儿,姓毛,叫毛东珠的,你听说过么?然后又写了封信什么的,就把陈永华骗进了圈套,可是陈永华毕竟是个大高手,苦战了那么久,后来竟然还抽冷子把施琅将军给杀了,还用了个挺玄的术法一下子就闯过了神武门和顺贞门两道宫门,跑到钦安殿里去。”

“钦安殿?”林小卡一下子想起前几天和颜玉菲在御花园里说话时,曾经见到的那破败的大殿,一时间的心头怅然,时间和因果的混乱感觉再次发作起来,拼命地刺痛着她的心。

“是啊,禁军把钦安殿围了起来,却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后来大举强攻,才知道他已经躲进了前朝留下的地道了,还点了火yao把整个大殿都炸塌了一半,地道也堵上了。然后……然后陈永华在地道里练功的时候,地道又开始倒塌,他在里面一直跑,却不知道地道的出口正在承乾宫的大殿里。”

林小卡瞪大了眼睛,真想不到在这清朝顺治年间的后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轶事,可是,紫禁城出了这么的事故,却没有什么史书记载,想必是因为陈永华并没有落网吧。

水柔儿又道:“那时正值春季换装,我们几个给娘娘翻查衣物的时候发现了那幅画,正追着娘娘问的时候,陈永华忽然从大殿中央飞了出来,他浑身都是血,可是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英雄的气概,后来我猜出了那件事的原委,也觉得像陈永华那样的人,也只有娘娘才配得上他……”

水柔儿不再说话了,林小卡也没有再问她后来的情形,她知道那次陈永华没有死,可是这件事的细节却是从前不清楚的,而水柔儿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想必是因为董鄂妃根本找不到其他的人去倾诉的原因吧,面对一个猜出了些微端倪的贴身宫女,她有怎能守得住心防呢?

想必,董鄂妃也是个可怜人吧,她苦苦收藏着陈永华当年送她的画,明明是爱他至深了,可惜两人身份既然是这样,她又进宫做了妃子,更是不可能了。可是命运最残忍的地方,却是在她忽然缅怀过去的时候,却又不经意地遇见了过去的人。

与命运相伴的便是痛苦么?林小卡忽然又感觉到散碎的时间划过心头的痛苦。

“柔儿姐姐,如果明天、后天,或者一个月之后,你就会死去的话,你会伤心么?”林小卡半边身子都压在水柔儿的身上,梦呓般轻柔地问道。

“唔……不会吧……”水柔儿不确定地回答道:“如果真的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去,或许会为解脱了而开心也说不定呢。”水柔儿扭动了一下身子,小心地向外挣出去一点,宫中房屋虽然宽敞凉快,可是这么紧贴着的话,她确实会感到热。

“嗯。”林小卡干脆远远地滚在里面去,和水柔儿对视着,又问道:“若是你一辈子都死不去,要活几千年几万年,不吃不喝都不会死,别人杀也杀不死你,你会开心么?”

“什么?”水柔儿轻声惊叫道:“在宫里活那么长时间?就是……”她更加的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做太太太太太太皇太后都不会开心啊!”

林小卡轻轻叹了一声,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之间的差距,那是几万年的差距,一个宫中的女人和一个时间监察者,两个人之间毕竟不会有什么共同的语言,可是对于生死的问题,可能每个人的看法都会有些相像——如果一个人不再拥有生存的权利,那么就开心地去死好了,可是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死亡的权利,那么……

也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会是生不如死罢。

林小卡闭上眼睛,把身子贴着墙壁,感受着那一片畅快的冰凉。

蓦得水柔儿伸手抱住了她,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好妹妹,虽然你不记得从前的事,可是柔儿姐姐和娘娘都会照顾你的,我们姐妹就在宫里待上这一辈子,好的话就成了苏麻喇姑,不好的话便寻个事儿被人砍头罢了,下辈子只要不进宫,我们还会是好姐妹的,成不成?”

甜甜的温柔气息笼罩着林小卡,林小卡情不自禁的翻身紧紧抱着水柔儿,两具被忧愁和悲伤刺得颤抖的躯体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不管是火热的夏天还是残酷的冬天,只要有人可以互相拥抱和保护着,都会是幸福的,不是么?

这一夜,林小卡似乎再也感受不到时间碎片的刺痛,她睡得沉沉的,睡梦中有些还会露出笑容。

[第六节]活着

林小卡缓缓走过长廊,向乾清门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御医开出的最新药方等着她去拿。

“请林宫人的安,奴才李浩,是慈宁宫的。”一个年轻的太监离老远便打起招呼来,貌似有话和她说。林小卡不禁笑道:“李公公多礼了,皇太后老人家万福吉祥!”李浩看了看左右,伸手扯了扯她衣袖,两人到了路边的角落里,李浩悄声问道:“敢问林宫人,娘娘的病……太后老佛爷可关心的紧呐。”

林小卡略一错愕,随即道:“娘娘倒没教咱们奴婢们掩着藏着,只是水柔儿姐姐说,若是慈宁宫里的人问起,便照实了说,若是其他房里的人问,只好做不知道罢了,李公公真是慈宁宫的人么?我可不知道。”说完拔腿就走,心中窃笑:“水柔儿啊水柔儿,小卡妹妹可没几天的时光了,剩下的能源又不知道有没有多余的够把你给弄出宫去,怎可不给你留好退路?我可是记得史书上说皇上要杀尽承乾宫的人陪葬啊,若不是太后说情,可真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你以后还得好好活着,可千万不能得罪了太后……”想到这里林小卡咬了咬嘴唇,她真想调用些能源把水柔儿弄出皇宫去,可是却实在怕有那一点半点的闪失,仔细想象,还是到了那关头再说吧。

……

一幅粗糙的画。

一个英雄盖世的男人。

一柄绝世无双的剑。

董鄂妃怔怔地睁着眼睛躺在龙榻上,记忆的碎片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宁愿自己人事不省地昏死过去,可惜到了这个时候神经却愈加坚韧起来,她说不出话,动不了,也哭不出声。

除了感受心头隐隐的痛,她已经没别的事好做。

“娘娘,药来了。”水柔儿眼睛红红的,双手捧着药跪送到她的面前。

除了无力地挥挥手和闭上眼睛外,她再也无法表达出任何意思来。

“娘娘……”水柔儿委屈的嘴唇都快咬破了,却怎也不见董鄂妃的半点回应。

“皇上驾到!”远远的承乾门后有太监吆喝了一声,然后再没了声息,不多时,皇上轻轻地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水柔儿甚至忘记了跪拜,她只看见皇上也和她一样眼睛红红的。

可是榻上的董鄂妃却有了反应,她用手捂着脸,一点一点的,坚决的,决绝的,义无反顾的向内翻过身去,用脊背回应皇上的到来。水柔儿急忙跑到榻前去,弯腰轻呼道:“娘娘,娘娘,是皇上,是皇上来了呀!娘娘你让皇上看你一眼吧……”

“柔儿……”福临忽然哑哑地说出话来止住水柔儿,然后凝视着那已经瘦了一圈了的躯体,喃喃道:“鄂儿……朕,朕,朕不看你就是了!你你好好养病,朕去处理国事,啊?过两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你,你还陪朕去瓮山泊昆明湖去泛舟吃果子吧?哈?朕……朕……”说着话皇帝已经泣不成声,抽泣了半天,终于转过身去,一步沉过一步的走了进去。

水柔儿轻轻给浑身有些寒颤的董鄂妃盖上被子,一屁股坐在脚踏上,半声不吭。

忽然她想起了林小卡曾经问她的话来:“若是你一辈子都死不去,要活几千年几万年,你会开心么?”“如果明天、后天,或者一个月之后,你就会死去的话,你会伤心么?”水柔儿迷茫着,思索着,怔怔地看着前方的窗户,自问道:“会伤心么?会开心么?为什么非要伤心?非要开心呢?”

许久许久,水柔儿默默站起身来,又重新跪在董鄂妃的榻前,轻轻道:“娘娘,您若不喝药,柔儿便替你喝了罢,省得外面那些人不停的聒噪。娘娘,你若是不想再在这宫里待着,柔儿便陪着你一起走,上天入地,柔儿都会陪着你、侍候你的,好……好不好?”

董鄂妃怔怔地望着上面的帐子,已经深陷的眼窝里默默淌出两线苦泪来,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水柔儿忙附耳过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只好又看口型,看了半天,发疯般站起来跑了出去,直跑到侧殿去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林小卡恰好从外面进寝殿,却不见水柔儿的身影,稍一错愕,却见董鄂妃看着她,嘴里正在念着什么,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侧耳倾听。这次想必董鄂妃知道水柔儿懂了她的意思,心情好了些,竟可以说的出声音了,却脆弱到了极点的,似乎只要有人稍一打断,那声音便会碎掉一样,可是林小卡还是听懂了,董鄂妃在问她,自己要死了,她要不要出宫去。

“不!”林小卡声音轻轻,语气坚决地道:“娘娘应该好好活着,就算是想后事,也不该现在想!奴婢们的事情,娘娘还是不要向皇上提起的好……若不提起,奴婢们日后或者是靠着太后,还是其他什么人的说话,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娘娘亲口向皇帝提起……”却见董鄂妃又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苦笑。

“娘娘!娘娘!”水柔儿飞一般的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东西,进来掩了门才低声欢呼道:“画!画来啦!”却见董鄂妃似乎忽然有了很多精神,望着自己,又要和自己说话。

“柔儿……”董鄂妃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傻丫头……你不准陪我死,你要好好活着,过几日娘娘死了,你要跟着林妹妹……懂么?你要听小卡的话,你脑筋死,又被娘娘惯坏了……小卡聪明,能……能护着你……”说到这里已经没了力气,水柔儿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小卡流着眼泪背转身去,心中似乎又凭空出现了那隐隐的刺痛。

不要死,要好好活着……

她想对所有人都这样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有多少会好好活着?有多少人愿意好好活着?又有多少人能好好活着?

她不知道。

只要是人,就没有几个最终可以好好活着的。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瞬间就覆盖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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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发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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