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又恢复了涵养,微笑点头道:“贤侄请便”。
白衣公子遂洒然而去,身后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风,沁人心脾,令人忘俗。
唯有梅香对着他那消失于湘妃竹林外的背影、只是眉头大皱,且低声嗤道:“怪里怪气的小子!李家大少爷那么彬彬有礼,想不到他兄弟却又是另一副德行!”
“别胡说!”封回雪连忙叱责,接着又转向一脸尴尬的寇二家的,“那位李三公子,与府上薛表姑娘很熟吗?”
“是很熟,”寇二家的答道,语气稍见吞吐,“我们家与沁南李家、离春薛家本是世交,表姑娘早年亦曾在李家住过些时日,只是近两年才搬到了这里;那位三少爷,小时候也常来我们府里玩的。”
“原来是这样……”封回雪低语道。
照她臆想:若非自幼青梅竹马,以李锦冲的年纪、定不会做出藏身于少女闺房这么轻薄的事来;而既是男女大防也无需很顾忌,他们间的情分,便多半是不可等闲视之的了。
看来敬信的计划又要落空了……
怀着几分遗憾,封氏又将眼前这间书房打量了一番。这一打量,便又觉得或许如此倒好。
方家已经有了她这样一个古怪的儿媳妇,又何必再添上第二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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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逃离楚客轩那边的尴尬,方璘不知一路跑了多远。等他开始察觉时,四周的房屋回廊早已不是园子中的样式了——也许是到了园子外围的客房区域。
对这片区域的陌生感稍稍缓解了他心中的波澜起伏,那种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的心潮也渐渐得到了平复。
然而此时,他却开始自问:究竟那心潮是怎么回事?
是惊讶吗?
当然,首当其冲的感觉一定是惊讶,毕竟对于“婚约”和“薛玲烟”这两个词,他还从未放在一起联想过。如今蓦地记起其中关联,他又怎能不慌乱失措?
然后呢?是喜悦?
他相信是如此,却又不敢全然承认。
在懵懂的潜意识里,或许,自己早已有了些许渴望,想与那位像春日阳光般温暖而清澈的女孩有更深的关系——尽管两人相识还不到一日,尽管两人只有匆忙的一面之缘……他渴望再见到她,多认识她,或者,只是远远地再听她吹奏一首笛曲——而这一切的渴望,又都在朦胧中产生、亦在朦胧中保存,并未连接着更清晰的目的。
这就像是两个境界间存在着一层隔膜。当隔膜完好无损时,朦胧的盼望虽令他不时焦灼、失落,但因未曾探究明白,放在心里总是轻快的;然而有关“婚约”的记忆却将那层隔膜戳破了,他的心便也骤然因萌生了许多新的感觉、而稍稍负重起来。
他突然想起在京城时弟弟说过的“可生死许之的物事”。难道那“物事”与他的距离,会比他想象中的更近、更短?
“真是糊涂!”方璘猛地将自己的思绪截住,“考虑这些做什么?你想变成个轻浮浅薄的浪荡子吗?就此打住,不许再乱想了!”
他自言自语地低吼着,可这样的低吼却似乎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让他更觉察到了自己的愚蠢。羞愧之下,他猛地抬脚将一块从路面上翘出的鹅卵石踢飞;又胡乱认准一个方向,没头没脑地大步走去。
他“选”的路是一道回廊。前面没有几步,便是个转向房屋另一侧的拐角。
在这里,他险些与迎面而来的某人撞个满怀。
“对不住……”对方连忙开口致歉,可话到一半,却因看清了他的脸而滞住了。
方璘也是相同的反应。“是你……”
眼前的人,虽然穿着打扮完全变了,但他却永远也不会错认——那纤柔的身量、白皙到透明的纤细脸庞、轻云冠月般的眉眼、以及让人心神一静的清澈气质……不是他正挂念着的“薛玲烟”又是谁?
只是眼前的薛玲烟,却非初次见时的白衣胜雪,而是换上了靖安府婢女的妆扮。
“你……原来是婢女?”方璘本已肯定了这女孩是王府的姻亲、薛铭的女儿,现在却被弄得糊涂了。
而对方却迅速温婉地一笑。“乔装改扮罢了——方师兄先跟我来。”
说着,未等他有所反应,已先拉起了他的袖口,带着他朝庭院里奔去——其身法飘逸灵动、几乎足不沾尘,正是紫桐派甚为人所称道的轻功绝学;方璘又回想起她刚才选用的“师兄”的称呼,至此终于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
可现在她又要做什么?
迎面,是一株高大而繁茂的老梧桐树。薛玲烟将他拉至树下,又忽然松开手,足尖点地,整个人如仙鹤般飞入了树冠——层层叠叠的枝叶也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方璘凭直觉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也学着她一样跳上了树,只是中途还需在树干上踩踏一脚、借一下力。只从这一细节便可推知:对方的轻功是在他之上的。
“你这是——”方璘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玲烟摇头暗示打断,于是连忙收了声。
在他们下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突然有个身影如灵猫般窜至,恰是从玲烟来的方向。方璘就近察觉到薛氏女呼吸微微粗浊,显然是刚剧烈跑动过。
莫非是下面这人在追赶她?
只见那人身材纤长,穿一身质朴皂色男装、看不出身份,头部则被一块黑布十分严实地包裹着,只露一双眼睛,不时射出精明警醒的电光;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庭院,十分谨慎地四处搜找着薛玲烟的踪迹,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方璘二人藏身的老槐树上。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那蒙面人突然飞身跃向两人藏身的树冠,手中寒光一闪,已现出一把锋锐的短刀;方璘见他来势汹汹,当即扑向玲烟、将之压倒,这才将将避过了对方的致命一击;同时两人也跳下树冠,施展轻功跃出两丈之远,在着陆的同时转身面对紧随而至的敌人。
生拼死斗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方璘尚未完全找到临战的状态。
刺客身形犹如离弦之箭,很快又发起了进击——且目标仍是手无寸铁的薛玲烟。方璘当即将父亲新赠给他的铁剑拔出,以一记精巧的招式将那危险的短刀接了下来。而对方紧接着又是数招,借了第一招的势,全转朝方璘袭来,后者只得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一一拆解,每一次刀剑相对,无不是凶险到了极致。
在对上第一招的同时,他便已挥动左臂、将玲烟挡在了自己身后。可到了第六、七招之间,眼见刺客短刀越逼越近,却有一阵清风忽然朝刺客扑面而去,迫得后者临时收回了招,还向后退了半尺——原来是玲烟出的手。她手中那把玉笛连点带戳,记记皆指向对方关键穴位,又因笛身短小,令人防不胜防。
然而刺客身手却着实在她和方璘二人之上,被迫避让了三四招,便找出了她招式的孔隙,随即展开反攻,迎头便是三刀削来——前两刀被玲烟勉强避过,后一刀却直取她腰间。
方璘及时出剑,将那一刀险险地架了过去。只听“当”的一声震响,方璘虎口险些被震得撕裂。
玲烟则乘机将玉笛指向刺客面门,手指微按,似乎扣动了某个机弦,一道黄绿色的雾气便从笛口喷射出来,蒙上了刺客的眼睛。
刺客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左手抚上双眼。
“走!”玲烟急迫道。
方璘想也不想,便和她一起转身逃离,又一起起跳,飞身跃过了面前一道低矮的院墙。
“那是什么人?”一边飞奔,方璘一边问道。
薛玲烟朝他摇了摇头。“不清楚。唯一可确定的是……那是个女人。”
“女人?”方璘惊呼。
经过方才的交手,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武功甚至可与他父亲相比,因此曾猜测那人或许是四海轩里的某个门派的人。然而玲烟的论断,却让这猜测难免存疑了。
究竟是哪个门派出身的女子,竟会有如此可怕的身手?
而这突然横生出来的枝节,又与那正在进行的武林大会、有着怎样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