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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

第十四章

于凤兰提个小布包到了张广泰家院门外,王玉珍正在用杆子钩香椿芽,香椿树已经长大成材了。王玉珍的眼神也不济了,杆钩子在枝杈间摇来晃去,地上只有三四根芽子。

于凤兰站定,轻声叫道:“嫂子!”

王玉珍认出了她,相当冷淡地说:“啊哟,你……这是要到哪去?”

于凤兰说:“来看看你啊。”

王玉珍说:“啊哟,这可怎么当得起,进家吗?”

于凤兰问道:“广泰大哥好吗?”

王玉珍说:“他还是那样子。你有什么事?”

于凤兰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门外的大狼狗嗅了嗅于凤兰,也没叫一声。

于凤兰说:“多年没见您啦,你的身板还这么好。”

王玉珍说:“不行了,纫不上绣花针了。”

于凤兰说:“嫂子,多年没见了,没有好东西,给你拿来点儿糖,你尝尝。”

王玉珍说:“这可不行。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东西,不收你的。”

于凤兰说:“这是赶我走啊?”

王玉珍说:“哪里,你说,什么事?”

于凤兰说:“唉!怎么说呢?”

王玉珍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于凤兰说:“不是说,中学生都要下乡吗?”

王玉珍说:“是,大柳树来了十多个了。”

于凤兰说:“小芹不是有个孩子上中学吗?”

王玉珍说:“噢,那个快跑?”

于凤兰说:“就是。叫小芹两口子惯得不像个样子,也该插队落户了。我们想啊,广泰哥是小芹的师傅,真是的,徒弟的孩子交给师傅带几天,好好管教管教,师傅能不答应?这才来找你先商量商量。你看行不?”

王玉珍沉思良久,不开口。

于凤兰说:“我们也知道,老少三辈都伤了广泰哥的心。可是广泰哥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广泰哥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担待过?再说,就是广泰哥一时不肯,还有你呢,是不是?”

王玉珍说:“啊呀,我可不敢插嘴他的事。”

于凤兰说:“求你递个话给他就行了。这,你不会打我的嘴巴子?”

王玉珍说:“唉!你可叫我为难了。”

于凤兰说:“可不是嘛。我也是豁出老脸来求你了。”

王玉珍沉默。

于凤兰回到了“新新居”。黄吉顺急迫地追问她道:“她没答应?”

于凤兰说:“吐了点口儿,说她试试。”

黄吉顺说:“成。我没说错?她不答应,我们也丢不了什么。她说试试,我们就赚了。”

张广泰家院里西北角棚下,张广泰掌钳,成才把大锤,王玉珍拉风箱,炉火正旺。张广泰揭了盖火,从炉里拉出一把已成形的镰刀,父子俩“叮叮当当”,一把镰刀完成了,张广泰蘸火。王玉珍清了炉底琉璃,张广泰重新坐下,把一摞碎铁压了炉,盖了火,添了煤,要大火,王玉珍边拉风箱,边向张广泰说:“于凤兰来了一趟。”

张广泰奇怪地问:“呃?她来干什么?”

王玉珍说:“她那个外孙吴快跑,要下乡插队了。”

张广泰说:“下就下。”

王玉珍说:“她想叫他到大柳树来,你看,怎么样?”

张广泰不假思索地说:“我看什么怎么样?”

王玉珍问道:“答应他到大柳树来?”

张广泰问道:“上级派来的?”

王玉珍说:“上级派来还用她来说?她叫我给你说说,给她个人情,叫他来。”

张广泰冷笑道:“给她个人情?你怎么给她说的?”

王玉珍说:“我能怎么说?我说我给你说说。”

张广泰脸色顿变,摔了钳子道:“你怎么能答应她?”

王玉珍说:“我没答应她,我说给你说说。”

张广泰说:“那就是给了她个活口!告诉她,趁早别想,她那个吴快跑该到哪去到哪去!我这辈子不见黄吉顺家的人!”

在“新新居”里,黄吉顺和于凤兰包馄饨。黄吉顺斜眼运神说:“我猜,张广泰也不会帮我这一步。”

于凤兰说:“人家记着仇呢。不帮就不帮,下到哪不一样?”

黄吉顺说:“你说得轻快。我就这么一个宝贝,不调教好了,还算个爷爷?”

于凤兰说:“那怎么办?”

黄吉顺说:“启动小芹,叫小芹去找找成才。”

于凤兰疑道:“啊哟,那合适吗?她和成才有那么一大段子。”

黄吉顺说:“有那一大段子才好说话呢,成才能不念一点儿旧情?段子越多越好。”

于凤兰说:“怕小芹不愿意去求他。”

黄吉顺说:“为她儿子,不愿意也得愿意。她不出马,我们也不管。”

小芹的面容显老了。现在,她和成才并坐在大翠坟前,语调平缓地说:“照我的脾气,把他打发得远远的,锻炼锻炼他,我也省心,管他成猫成狗呢,反正他吴家有的是人。可是我爹我妈……唉……再说,我也有老的那一天,总得有个依靠。今天我是求到你了,你看着办。过去我俩说话不少,本不该再说了,可是……再说这一次。”

成才说:“我妈给我爹说这事的时候,我看见我爹那火气了。我怕我一说,他真能打我一顿,这两年,他的脾气,白天不长晚上长。”

小芹说:“实在不行就算了。权当我没见过你。”

成才说:“怎么能那样?想想办法。”

小芹说:“我没有办法,举目无亲!”

成才说:“办法倒是有,不知行不行。”

小芹问道:“什么办法?”

成才说:“我叫彦芳求求他。他总不能不给儿媳妇点儿面子。”

小芹说:“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能去担曲彦芳的情,我求的是你。”

成才说:“就这样。你生活有困难吗?”

小芹说:“就是小混蛋这件事,别的我有办法。”

成才说:“好。可是我不敢给你打包票。”

小芹说:“知道。你不会骗我。”

不知怎么,也不知什么时候,俩人的手竟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张广泰一家八口吃饭,空气和睦。八月是中心,岳自立竟会照顾她。张广泰是当然的全家至尊。

曲彦芳停箸看看张广泰叫声:“爹!”

张广泰答应着看看她:“唔?”

曲彦芳笑道:“求你个事。”

张广泰问道:“什么事?”

曲彦芳说:“黄家小芹找我——”

张广泰把碗一!,突然沉下脸道:“不要说了!”

全家目光都集中到他脸上。

张广泰说:“他们找你妈,找成才,又找到你了?!不用想!”

曲彦芳说:“爹,你别生气,我知道我也求不动你。可是,爹呀!你们老一辈的事,还真记一辈子?如今你是党员,又是村长,黄吉顺是怎么个人?你还去和他拉平?记他的仇?那不是把你压下半截子去吗?说心里话,听说他求你,我也不高兴。可是,小芹找到我,我不答应她,就不好了。旁人会说,我是因为她以前和成才的事,才不顾小姐妹的情分,我可不是那种人。爹,你说呢?咱给他管好了孩子,也叫黄吉顺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快跑不敢不听你的,实在管不了,打发他走,我们也讲得过去。你说呢?”

一席话,张广泰沉默了,气消了大半。又停一阵,舒口气说:“叫他来。可是,得黄吉顺亲手领着,把他送来!”

全家都松一口气。有了笑脸。曲彦芳又笑道:“可是,爹,你可别打黄吉顺呀!”

全家都笑了。张广泰也笑了。

“新新居”。小芹原住的房里。小芹面色忧伤,收拾被褥衣裳说:“还要给他带什么?”转头抹下眼泪道:“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我呢。”

于凤兰劝慰她道:“大柳树离着近,想看看他,我抬脚就到。你不用操心。”

小芹说:“我不用操心。可是……”又抹把泪说:“到底是我的儿子,怎么能不操心?”

于凤兰说:“到底也是我的孙子。我比你更上心。”

小芹说:“不,是你的外孙。”

于凤兰说:“爷爷奶奶的叫了这么多年,又改了姓,换了名,怎么又成外孙了?”

小芹说:“改了姓换了名也是你的外孙。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你们的儿子,我的孩子只能是你们的外孙。我若是你们的儿子,孩子才能是你们的孙子。”

于凤兰说:“一样。”

小芹说:“说是一样,讲到真里去,可不一样。我看你和我爹一块儿过得时间长了,越来越像他了。”

于凤兰说:“我哪点儿像他了?”

小芹指指脑袋说:“这儿。学得什么都往自己手里扒。”

于凤兰委屈得眼圈潮红道:“我不对了?”

黄吉顺房里。黄吉顺盘腿坐在炕上,庄重肃穆,吴快跑站在炕前,警惕地注视着他。黄吉顺教导他说:“记住,从今以后,你,不叫吴快跑了,姓黄,名叫黄家驹。”

黄家驹颇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么点儿事,每人说一遍。”

黄吉顺说:“这么点儿事?这是大事!从今以后,你是我和你奶奶的继承人了。这么点儿事?”

黄家驹说:“我继承你们什么?继承这个破饭馆?见人点头哈腰,‘来啦!来啦!’”黄吉顺被噎得瞪眼,半天,便沉下脸说:“你给我严肃点儿。”

黄家驹两臂一撑,嬉笑道:“像天安门。”

黄吉顺怒上眉头,直瞪着他。

黄家驹催道:“说呀!这样行不行?”

黄吉顺说:“听着,今天我要给你来真格的。”

黄家驹说:“怎么?要打我?凭什么?”

黄吉顺说:“你给我坐下。”

黄家驹在炕边坐下说:“说。”

黄吉顺说:“听着,我不打你。我怎舍得打你呢?嗯?我要教你。从今天开始,你要离开你妈,自己去生活了,有些话,不教给你,你连怎么吃饭也不会。”

黄家驹笑道:“说的!我连吃饭也不会?”

黄吉顺说:“对。你当吃饭是容易的?你到了那里比不得在家里,在家里,有你妈给你盛饭,在那里,吃大锅饭,谁给你盛?得你自己。会盛吗?”

黄家驹说:“怎么不会?第一先把勺子抢在手!”

黄吉顺问道:“然后呢?”

黄家驹说:“盛它满满一大碗,够了。”

黄吉顺摇头。

黄家驹不解地问道:“怎么?”

黄吉顺说:“不成!你记着,吃饭,有吃饭的讲究,大锅饭,你第一勺子,要直戳到底,慢慢舀,为什么要直戳到底?还要慢慢舀?底下稠,懂吗?”

黄家驹眨眨眼说:“不懂。”

黄吉顺说:“这就是喽!第二勺呢?要在上面,把勺子贴边儿转着,慢慢撇,为什么又要在上面贴边儿慢慢撇?哎,这又是个讲究,浮在上面的,靠锅边儿的是油!懂了吗?”

黄家驹颇有所悟,侧头眨眼地想。

黄吉顺说:“这说的是吃饭,是大事,也是小事。大事是什么?哎,听着,记住,大事是做人。做人,头一条要知人,知人则哲,什么叫知人则哲?简单地说,就是你要了解你周围的人,哪一个是个什么脾性?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要摸透了他,这叫知人。你把周围人的脾性都摸透了,你就知道,哪个人,什么时候,叫他干什么,合适,可用,你一用他准能成你的事。你不是就成了哲人了吗?”

黄家驹兴趣渐浓,领悟地微点头。

黄吉顺继续说:“那么,你这样,有没有比你还明白这一点的人呢?哎,当然有,一旦你发现了这样的人,你对他的一言一行,就要一一加以细心揣度、猜,他为什么要说那话,干那事?想想,你该怎么办。哎,这叫‘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青梅煮酒论英雄说的——你们课本上学过了?”

黄家驹说:“学过。”

黄吉顺说:“对。刘备瞒过了曹操,那不是刘备一时想出来的手段,那是他忖度透了曹操的心!这两条要记住,还有第三条,叫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这一条,是在你把周围的人都忖度透了之后,怎么掌握他们的时候用的。在对付他们的时候、用他们的时候,方法要精细。说白了,就是法子要巧,要得当。治了他,还要叫他心甘情愿听你摆布,叫他觉得你用他,是瞧得起他,于他有利,叫他从心里服你,那才叫高明,那才是我黄吉顺的孙子。”

祖孙俩似心有灵犀,相视而笑了。

黄吉顺问道:“记住了?”

黄家驹点头。

黄吉顺说:“这还不够。对付人,最要紧的是嘴。你记住,人身上最坏的东西就是嘴,要不怎么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呢?要做到逢人只讲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现在你们这些小青年,没有吃过嘴上的亏,退回十几年,一九五七年反右派,有多少人吃了嘴的亏!划成右派,连累全家,和地主一样挨斗!闹着玩儿的?你叫我和你奶奶跟着你当右派,当反革命?心里有什么话,不能全说给他人!所以,要少说话。”

黄家驹说:“长嘴就得说话呀!”

黄吉顺说:“话当然要说,得看什么话。进步的话,表现积极的话要多说,要抢着说。哎,一般的话要少说,慢说。譬如说,给领导提意见的话,你可别抢着说,等最后,要你表示态度的时候,你可以说,同意多数人的意见,不就得了?”

黄家驹笑道:“老滑头。”

黄吉顺说:“这不是滑头,这是我的经验,你都得记住。”

小芹原住房里。于凤兰说:“我像你爹也好不像你爹也好,以后,我常去照看他就是了。”

小芹说:“他们说了这半天还没完,都说些什么?”起身去黄吉顺房外听。

房里。黄吉顺继续教导黄家驹道:“是不是少说话多干活儿呢?这得看什么活,轻活,抢着干,叫大家看着你很忙。重活,且慢。哎,小事,能谦让的,就谦让,还要谦让得叫他们感动;大事不但不能谦让,还要争,争,还不能大吵大闹地争,要暗里争。譬如说选先进,选模范,这都得争。总而言之,表态要积极,行动要落后……”

“咚”小芹推开门说:“教他些什么?”拉起黄家驹就走。

黄吉顺跟出门,拉住黄家驹说:“还有还有。”直跟进小芹房里,还说:“最最重要的一点我还没给他说——”

小芹问道:“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黄吉顺说:“到了大柳树,那里有的是女孩子,不许你去招惹她们。”

小芹说:“我儿子从来不那样。”

黄家驹说:“对,我从来不那样,我只讨好她们。”

黄吉顺说:“讨好她们更不行,我就怕你讨好女孩子,讨好她们不就是喜欢她们!我就是不让你喜欢她们。”

小芹不知是跟黄吉顺赌气还是附和黄吉顺,说:“对,不能喜欢她们。”

黄家驹说:“我若是喜欢了她们呢?”

黄吉顺说:“喜欢了就和她们说说笑笑,可不要打打闹闹。一打闹就要出事!”

黄家驹说:“记住了。”

清晨。黄吉顺引背着行李、提着装满日用品网袋的黄家驹向大柳树村走去。

黄吉顺絮叨说:“给你说的都记住了?”

黄家驹说:“记住了。”

黄吉顺说:“到了那儿,先给人鞠躬问好,然后,他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要叫他觉得你已经变了个人。”

黄家驹说:“知道知道。”路过大翠坟旁,黄吉顺看了看坟,突然脚步犹豫了,终于站住了,说:“你自己去行不行?”

黄家驹不知深浅地说:“怎么不行?”

黄吉顺说:“好,我在这儿等你。去。”

黄家驹走了。黄吉顺漫步到了坟旁,面显悲色,绕坟堆转了一圈,在香椿树下坐下。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手里掂一掂,看一看,又装进衣袋。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包“大跃进”,抽出一支,燃着,吸一口,低头沉思。

一只花壳虫在他眼前石缝间爬动,爬来爬去,没绕出原地,他拾起一根干树枝把它拨出石缝,花壳虫翘起两扇硬翅,飞走了。又一只花壳虫爬到他眼前,又一只飞来,落在他眼前,他转头四看,草根石缝间,多有这东西活动。他用树枝在土石缝间拨动……

大柳树村大队部是草屋,中间有墙,一隔两间。张广泰正在抹两个破椅,黄家驹进门来,放下行李和网袋叫一声:“张爷爷,你好。”

张广泰闻声转身,黄家驹向他点头鞠躬说:“我,黄家驹,向您报到。”

张广泰奇怪地问道:“什么?黄什么?”

黄家驹说:“黄家驹。”

张广泰问道:“你不是黄吉顺的外孙吴快跑吗?”

黄家驹说:“改名了。姓黄,名家驹。”

张广泰说:“噢。黄吉顺,哪点儿也忘不了自己。”直盯着黄家驹道:“你一人来的?”

黄家驹说:“我一人。”

张广泰说:“好大的胆子!”

黄家驹说:“好大的胆子?怕什么?你还能杀了我?”

张广泰说:“我不能杀了你,可是,你不怕大柳树的人治你?”

黄家驹说:“死都不怕,还怕贫下中农教育?”

张广泰端详他一阵说:“嘴上功夫倒不赖。你姥爷呢?”

黄家驹说:“他?走到我姨和我爹的坟那儿,拉不动腿了,问我能不能自己来,我怎么不能自己来?我就来了。”

张广泰问道:“他为什么不来?”

黄家驹说:“不知道。我看他是怕见你。”

张广泰忽然赞赏起这个当年的“小兔崽子”来了,不觉脱口道:“倒挺机灵,还挺实在。”

黄家驹说:“你也挺实在,见面就问我怕不怕。”

张广泰说:“对,我俩都实在。你姥爷怕见我?”

黄家驹说:“他没说。你想他能不怕?”

张广泰说:“可是我说好的,必须他亲自来送你。”

黄家驹说:“我看,他是想叫我自己先来试试,若是行,他就不来了;不行,他再来。我去把他押来?”

张广泰说:“去,给他说,他不来,我不收你!”

黄家驹说:“好,这有关我的利益,我也不能让他溜了!”

黄家驹走了,张广泰在房里踱步沉思,酝酿如何击溃、羞辱、报复黄吉顺。

黄家驹到了大翠坟旁,黄吉顺抬头问他道:“见着了?”黄家驹说:“他叫你去!”

黄吉顺起身问道:“他给你说些什么?”

黄家驹说:“他说,你不去,他不收我。”

黄吉顺自语说:“这是憋着劲呢!机会送到他手了。你看他火气挺大不?”黄家驹说:“差不多,有点儿。”

黄吉顺说:“什么叫有点儿?有多大?”

黄家驹说:“怎样算大?怎样算不大?莫名其妙。”

大柳树村大队部里。成才从另一间屋里走出来,对张广泰说:“既然答应他来了,就别太难为人家了。”

张广泰说:“我一视同仁,哪家的孩子来了,我都得和家长谈次话。”

爷儿俩正说着,黄吉顺“咳”一声,进屋来,成才忙闪进另一间屋去了。

黄吉顺看看张广泰,想做出个笑脸,却做不出,脸上肌肉颤动着叫一声:“大哥!”

张广泰面无表情地说:“来啦?”

黄吉顺笑道:“来啦。”

张广泰指指椅子说:“坐。”

黄吉顺如逃犯被擒归案,两眼恐惧地瞅着张广泰,在椅子上坐下。

张广泰踱步一阵,对黄家驹说:“你出去。”

黄家驹出房去。

张广泰在椅子上坐下,双目灼灼紧盯黄吉顺,黄吉顺的眼光闪来躲去,总逃不出他的逼视。最后,无奈,也只得向他正视了。张广泰又看了黄吉顺一阵,语气生硬地说:“黄吉顺!多年之后,我们两人,今天,又面对面坐在一起了,我终于可以正面看着你了!”

黄吉顺说:“是啊,我只好尽你看了。你要看多久,我就得让你看多久,你终于可以当面把我羞辱个够了。”

张广泰说:“对,一点儿不错,我盼的就是这一天。”

黄吉顺说:“我也盼着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

张广泰说:“你也盼着这一天?”

黄吉顺说:“不错。这一天不来,我心里的疙瘩去不掉。可是,我也知道,就是这一天真的来了,要去掉我心里这个疙瘩,也不是容易的,我求你痛痛快快地打我一顿,骂我一顿也好,也许那样才能去掉我那心里的疙瘩。大哥,唉!我也一把年纪了,也有睡不着觉的时候。两个女儿……唉!在你眼前,我还有嘴说话?”

张广泰眼光离开了他的脸,蹙起眉头,站起身,在地上踱步,渐低了头,再踱几步,回身转头对黄吉顺,声调轻缓地说:“我入党了!”

黄吉顺说:“我早知道。不入党能当支部书记?”

张广泰叹口气说:“是啊……一切……还有什么意思?都该过去了……”在椅子上坐下,看看黄吉顺,向衣袋里掏摸什么,黄吉顺忙伸手到衣袋里,摸出了“大跃进”,看一眼,快速放回,掏出了“大前门”,看看张广泰,拆开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张广泰。而与此同时,张广泰也从衣袋里掏出了一盒“大前门”,拆开了,抽出了一支,向他递来。两人默默地接了对方的烟,黄吉顺要给张广泰点火,张广泰摆摆手。

两人默默地吸烟。张广泰说:“你抽‘大前门’?这是高价烟!”

黄吉顺说:“呃,今天……有事才买了一包。你也买了它?”

张广泰说:“平时不抽它。今天……有客人。”

黄吉顺说:“上边来的?”

张广泰说:“客人不能分成上边的还是下边的。你要办事,抽我的,把你的留着。”

黄吉顺说:“我的事快办完了,你抽我的。留着你的,招待客人。”

张广泰说:“我的客人也快走了。”

黄吉顺说:“是吗?”

张广泰说:“是。”

黄吉顺说:“那,咱们就把它们抽了。”

两人都把自己的烟包撕开,把烟摊在桌上。

黄吉顺说:“大哥,我们看不见自己,看看孙子辈,都长成小伙子大姑娘了,就知道我们该老了。”

张广泰说:“是啊,我们该把他们调教成人。你这个快跑——”

黄吉顺说:“改名了,叫黄家驹。”

张广泰说:“噢,你这个黄家驹,你可得留心,长期住在这儿,一天天长大了,叫他可别打我孙女的主意。我不愿意张黄两家再出大翠小芹那样的事。你若发现那种苗头,得早早给我汇报!”

黄家驹从门外探头向屋里说:“张爷爷你放心,我爷爷早给我打过预防针了。我不会在这儿谈恋爱,我不当乡下人!”

张广泰说:“你小子死了回城的心!你得在这儿扎根落户!你得在大柳树娶亲!只要不是我孙女,你要哪个我给你娶哪个,叫她给你养一堆孩子,看你扎根不扎根!叫你恢复你们黄家的农民成分!”

黄吉顺听了,如遭五雷轰顶……

张广泰说:“行了,你来报了到,就是大柳树的下乡知识青年了。现在,给你半天的假,送送你姥爷,回来,到青年宿舍去住。明天开始出工干活儿。”

黄吉顺祖孙二人沿路回家。经过黄大翠坟旁,黄吉顺渐站住了。

黄家驹问他道:“我回去?”

黄吉顺说:“不,我们去看看你爸和你姨。”

黄家驹说:“看他们干什么?躺在那儿好好的。”

黄吉顺说:“看看去。”

祖孙俩绕着大翠和吴发林的坟走了一圈。黄吉顺拉黄家驹坐下,仔细察看地上,见到处有花壳虫活动,拍拍黄家驹说:“你看见什么没有?”

黄家驹问道:“什么?”

黄吉顺用枯枝挑起一只花壳虫说:“看。”

黄家驹把花壳虫捉在手说:“昆虫,动物界数目最多。”

黄吉顺说:“记住,这时候,这种东西多,是个信号。”

黄家驹问道:“什么信号?”

黄吉顺说:“今年这片地方不适合种棉花。”

黄家驹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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