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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

第十七章

大河床底朝天,滔滔清水不见了,剩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空谷白带,大柳树村的抽水机塑料软管从岸头探下河床,龙头伸在一个人工掘出的深坑里。深坑里也是卵石,一只到坑底觅水的老乌鸦,再没有啄到一口水而死在坑底下了。岸上,大水泵在小屋里睡熟了。干渠、斗渠、毛渠,像片铺满田野的蜘蛛网。

烈日炙烤着早已枯焦的禾苗,热浪浮动,把远方的城市和村落透映得变了形。叶片在热浪里缓缓浮游。

一九七五年,原坊地区遭遇大旱。大柳树村去年初冬飘过一阵小雪,从那以后没下过一滴雨星……

大柳树村一片死寂。张广泰脸色乌黑,面容憔悴,在队部摇电话:“喂,请你帮我找方书记,你就是方书记?”

对方的声音:“是我,你是谁?”

张广泰说:“方书记,我是张广泰。”

对方的声音:“噢噢,知道了,你们那里怎么样?”

张广泰说:“我就是找你汇报,全村各户的粮食总储存,到不了八月,有的户到不了七月——”

对方的声音:“老广泰,我给你说,省里正在研究我们的问题。你要动员群众,开展互助救济,保障生活,要人人吃饱,还要不低于平常的水平,绝对不允许出现盲流。哪个村出现盲流,哪个村的支部要承担全部责任。”

张广泰说:“啊呀老方啊,承担什么责任?”

对方的声音:“按非正常死亡论处!支书、委员,都要给最严厉的党纪处分,村长,撤职查办,追究刑事责任,你们出现盲流没有?”

张广泰说:“没有,还没有。”

对方的声音:“省里的救济下来以前,各村都要实行生产自救,积极寻找水源,打井,抢种荞麦,秋后点种冬小麦。你还有什么问题?”

张广泰擎着话筒,不知该说什么。

对方挂断了电话。张广泰无力地放下话筒。

岳自立已经长成一条肩宽腰圆的壮汉。光膀子,肩上搭件灰布褂,脚步疲沓走过“新华第三制钉厂”。厂门前停辆货车,已是半老徐娘的小芹,指挥几个工人从车上卸盘条,往厂里搬。岳自立伫立看了一阵,上前问小芹:“姨,我帮你们,行不?”小芹看看他,疑惑道:“你是谁?这么面熟。”

岳自立说:“见面少,你记不住我,我认得你。”

小芹疑笑道:“认得我?你是?……”

岳自立说:“我叫岳自立。”

小芹惊道:“岳自立?”

岳自立说:“说起我妈你就知道了,我妈有个外号叫‘小顶针’。”

小芹恍然道:“噢,知道知道,啊呀,可想不到你长成这么条大汉,怎么你——怎么到这来了?”

岳自立说:“我看你们忙,我想给你们帮个工,挣几个钱买点儿吃的。”

小芹思索一阵说:“不是姨我不照顾你,厂里不许雇零工。这点儿活,厂里自己人就干了。”

“唔。”岳自立失望地拖着腿走了。

小芹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唤道:“喂,自立!回来!”岳自立转回身走来。

小芹从怀里拿出小钱包,拿出几张角币,说:“拿去买点儿吃的。”

岳自立面有难色说:“姨,我不要。”

小芹说:“拿着,我真没有多的。”

岳自立说:“我没有粮票。”

小芹说:“噢,粮票。”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粮票,递给他说:“给你,我是壮劳力标准,有时候给快跑一点儿,快去买点儿吃的。”

岳自立说:“姨,我不能白收你的,你让我干点儿活儿。”把褂子缠上腰,动手搬盘条。

小芹看着他陷入沉思。

岳自立第三次送了盘条正要出院,年老垂暮的朱存孝拦住他,问道:“你是哪来的?”

岳自立说:“大柳树。”

朱存孝问:“大柳树?怎么来这干活儿?”

小芹进院来说:“是我叫他帮一下,卸完这车叫他走。”

朱存孝说:“噢,大柳树,你可认得张广泰师傅?”

岳自立说:“那是我爷爷。”

朱存孝说:“你爷爷?”

岳自立点点头。

小芹说:“厂长,我来给你说。”

地主李文江的老房里,李秀英给改作业的成民端来一大碗苞米稀粥。成民喝了两口,发现李秀英进东房没出来,愣了愣神喊道:“秀英,你怎么不吃?”

李秀英喊道:“你先吃,我等一下。”

成民起身去揭开锅看,锅里已经没有粥了。叹口气,拿起碗,把粥倒一半到锅里,喊道:“快来吃。”

李秀英说:“我一会儿就吃,你先吃。”

成民拿过两个碗,从锅里往外盛粥,根本不满两小碗。出东房的李秀英拦住他说:“还有呢,你先吃。”把两小碗粥都盛在成民的大碗里。

成民说:“你这样,我就不吃了。”

李秀英说:“不吃饭哪行?成天价扯个脖子给学生改作业、上课,怎么受得了?快吃。”

成民低头看碗说:“你不能这样,我更不能这样,自立那么一条大汉,连碗粥都喝不上,怎么出工?”

李秀英说:“不用愁他,有他吃的。”

成民忽然发现不见自立,问道:“哎,自立又哪去了?好几天没和我们一起吃饭了,今天怎么又不见他?”

李秀英说:“收工晚,你先吃,学生该等着你啦。”

成民说:“不,今天要等。一共三个人,不在一起吃饭,像个什么人家?”

李秀英强笑道:“又不听话了?叫你吃你就吃,我还能饿着他?”

成民认真起来,说:“不,你没做三个人的饭。”

李秀英说:“这个呀,我是计划用粮,你尽管吃。”

成民说:“说谎,什么计划用粮?你们只喝点儿锅水,不行,自立不回来,我不吃,不管怎么说,他叫我爹。”

李秀英含泪说:“你心里有他,他也知道,不用在这上头操心。”

成民说:“有他就得真心。我吃饱了,他饿着,算什么爹?等他。”

李秀英说:“我给你说,他们下工没有准时候,我再给他做,饿不着他。”

成民问道:“你呢?吃什么?不用活了?”

李秀英又强笑道:“嗨,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还能饿着我?”

成民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起身要走,李秀英拦住他说:“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成民说:“等自立。”

李秀英说:“不用等他了。”

张广泰蹲在村头抽烟犯愁,抬头远见两男两女挑着筐,抱孩子向村外走来。两男肩挑的箩筐蒙着布,像是锅碗炊具。他们望见张广泰,犹豫不前,继而商量了几句什么,四人向后转绕道而去。他们穿巷出村,墙角闪出张广泰,平伸双臂,不言不语,拦住他们。两男放下担子,张广泰揭开蒙布,筐里是孩子。张广泰以商量的口气问道:“到哪去呢?”

男人李成邦说:“还没定。”

张广泰问:“路上吃什么?”

李成邦的妻子说:“准备了一点儿。”揭开篮子蒙布,露出几个玉米菜团子。

张广泰看一看,问:“吃完了怎么办?”

李成邦说:“再说。”

张广泰说:“讨饭吃?”

李成邦说:“老村长啊,树挪死,人挪活啊。”

张广泰说:“要挪,得先有个窝啊,到哪家亲戚?”

李成邦说:“不管到哪,住下就是窝。”

张广泰说:“这不就是逃荒吗?”

李成邦低下了头。

张广泰说:“别走了,咱们有上级政府——”

男人曹硕虎怒气冲冲地说:“得了老广泰,乡里忙吃饭,百姓瞪眼看,就是没法办!”

张广泰说:“别人忙什么我不管,就管大柳树不能出盲流。”

曹硕虎说:“你怎么管?我们要吃饭。”

张广泰说:“我想办法,给我三天期限。”

曹硕虎说:“三天?三天我们走出二百多里去了。”

张广泰问:“二百多里外有饭给你们吃?”

曹硕虎说:“我们干活儿,挣饭吃。”

张广泰问:“在大柳树干活挣不来饭吃?”

曹硕虎问他:“你雇我们干活?”

张广泰说:“雇人干活儿是剥削,我不雇,可是劳动就有饭吃。”

曹硕虎说:“现在劳动没饭吃!”

张广泰说:“是碰上了灾年,灾年往外跑,丰收了再回来?有脸见人吗?”

曹硕虎也无言以对。但是他们没有回头的表示。

张广泰说:“还得靠自己,先在本村借借,啊?大家一起熬过今年,好不好?”

曹硕虎说:“借了得还,老广泰,你放我们一马。”

张广泰说:“怎么要我放你们一马?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放的什么马?回去,都回去!”伸手从曹硕虎妻子怀里抱过孩子,向村里走去。

李成邦、曹硕虎和他们的妻子,四人无奈地交换眼色,担起筐,回村走。

李文江老房里,成民瞅瞅桌上盘里的馒头,问岳自立:“哪来的?”岳自立紧张地说:“买的。”

成民问他:“你哪来的钱?哪来的粮票?”

李秀英说:“说,不说清楚,我们不吃来路不正的饭!”

岳自立说:“你们放心,这是正道来的,我不会去偷去抢。”

成民说:“既是正道来的,为什么不说?”

岳自立说:“怕你们不高兴。”

李秀英说:“说,说清楚,我们不会不高兴,不说清楚,我们闷在葫芦里,才不高兴呢。”

岳自立说:“钱是我自己出力挣的,粮票是黄小芹姨给的。”

成民的脸沉下来。

李秀英问:“你去找小芹了?”

岳自立说:“碰上了。”

李秀英问:“碰上了?那么巧?”

岳自立说:“我经过新华厂门口,见小芹姨他们在搬钢筋盘条,我帮了他们。厂长给了我钱,小芹姨给了我粮票,不信你们去问,我会骗你们?”

李秀英和成民都沉默。

岳自立说:“我看我爹吃得少……”

成民叹口气说:“你还见着他们厂长了?”

岳自立说:“见着了。”

新华厂院里。门外载盘条的汽车开走了,朱存孝把几张钞票塞给岳自立说:“收着,不多。”

岳自立把钞票塞给小芹说:“姨,你的粮票我要了,钱,我不要。”

小芹接了钱,朱存孝问岳自立:“你爷爷,张师傅,怎么样了?

岳自立说:“还是整天忙,天旱,夏粮颗粒没收,他愁。”

朱存孝又问:“成才怎样?还挑锔锅担子?”

岳自立说:“有时候挑。”

朱存孝说:“几年没见他们了。张广泰,换房子把个城市户口换没了,连带着成才,都成了农民,还连带了成民,成不了个家……”

岳自立说:“他有家了。”

小芹低头叹气。

朱存孝说:“嗨,人,各有各的命,他若是住在城区,哪会有这事!你回去,给我带个好,就说朱存孝还记着他,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李文江的老房里。成民沉默一阵说:“城里也不比农村好多少……”李秀英说:“行了,自立说明白了,你吃。”

成民说:“我更吃不下了,我不能叫孩子养着。”

岳自立说:“爹,你就别说这话了,没有你,我和我妈,还不知什么样呢,吃,我长成人了,养不好你们,还养不活你们?就是这样,我还觉得对不起你呢!”成民看看岳自立,好像忽然发现,他面前站的这个岳自立,身躯魁伟,充满他未曾奢想的希望。

李秀英低头说:“自立,别再往外跑了,上级通知,不许出盲流,叫你爷爷知道,要不高兴了。”

岳自立说:“我没有出去多远,我干活儿不是盲流。”

李秀英说:“干活儿也不许出村。”

成民痛心疾首地连连点头:“太没有道理了!”

张广泰在曲国经的老房里召开支部委员会。曹天柱、曹大禄、李七嫂子已到,个个愁眉苦脸,不作声。曹有贵来了,先叹了一口气,也坐下发愁。曲彦芳收拾了锅碗,催正做针线活儿的张艳双:“走,上爷爷那屋做去。”

张艳双看看支委们,说:“还有一点儿就完了。”

曲彦芳走了,张艳双急针快线,边叫道:“爷爷,我马上就好了,你们开会。”

张广泰不应她,支委们也没人回答她,她匆匆收拾了笸箩,急急出门去。

张广泰叹口气说:“到底猜着了,今晌午,李成邦和曹硕虎,领着老婆抱着孩子,要盲流,我把他们劝回来了。”

支委们不声响。张广泰说:“上级的规定,我们不能不执行。昨天公社电话里说,有的村受了通告了。”

曹大禄道:“哪村?”

张广泰说:“哪村,没说,老蔡说,他们给盲流开通行证,要加重处罚,支书村长都要处分。”

曹大禄说:“真给处分?”

张广泰说:“上级说话能不算数?”

大家又沉默。

张广泰说:“我们再分析分析。除了李成邦和曹硕虎,还有哪几家能外流?”

曹有贵说:“难说啦,要是允许我就想走。”

张广泰苦笑道:“那倒好,我给你开通行证,你拉着一大车走。”

支委们唉声叹气。

曹有贵说:“又不让赶车拉货,若是让,我出去给人家拉个脚,也是条活路。”

曹天柱说:“让你赶车就让我出去打工,不让啊!”

李七嫂子说:“老说上级上级,老和尚念经,说有神,不显灵。上级怎么个打算,也给我们说说。”

张广泰低头半晌,才说:“上级都有上级的事,不是说了吗?不能等、靠、要。”

李七嫂子说:“那就等着死?!”

张广泰斜她一眼说:“别乱说。”

李七嫂子说:“本来嘛,光给我们唱喜歌,顶什么用?得拿真的来,有谁问过我们缺多少粮?三年饥荒那时候,给我们说,欠人家外国的债,得还人家的钱,叫我们勒紧裤腰带,那有什么说的?该人家的嘛,欠债还钱,自古的道理,勒,我们大柳树本来就没收成,还要往外调粮,大了肚子的娘儿们,把孩子勒掉了还假装高兴,说少了个吃粮的。现在我们遭了灾,为什么不管我们。我是老了,年轻二十年,我先领人走,管他流氓不流氓!”

张广泰说:“是盲流。”

李七嫂子说:“管他什么流,爱往哪流往哪流!”

张广泰道:“七嫂子,这是党的会。”

李七嫂子说:“党的会应该有什么说什么!”

张广泰说:“要说那叫人高兴的,积极的,鼓干劲的。”

李七嫂子说:“我没有那样的。”

大家又叹气。

张艳双进了粉房知青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各处床铺上凌乱不堪,一幅久无烟火的凄凉景象。她看看黄家驹的床位,吐一口压在心头的气,向外走,忽听床下有人学猫叫,回头看,黄家驹从床下爬出来,“哈哈”笑着向她扑来,她伸手挡住他:“你不是也走了吗?”

黄家驹嬉皮笑脸道:“我不是又回来了吗?”

张艳双问道:“回来干什么?”

黄家驹说:“回来看你呀!”

张艳双恼怒地说:“看我?我是供你三天两头看着玩儿的?”

黄家驹说:“好了,别生气。”说着又要拥抱她。

张艳双又正色推开他道:“你们当然了,回了城,回了家有吃的,有喝的,爹妈又有钱,想吃什么吃什么。”

黄家驹说:“不是都像你说的那么好,我这队长还得组织救济呢!你当城里人都是百万富翁?我们这批知青里,没有一个高级干部的子女,数我爷爷官大,是个五十年代的饮食联社的主任,干了不到三个月,还给取消了。我们回城不是回去享福,是给队里省点儿粮食啊!”

张艳双说:“说的好听,你们知青一有困难,拔腿就走,还说要在这儿永远扎根,和我们同甘共苦呢,你快走,我没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用你看,走了再别回来,我算看透你们了。我妈说得对,一辈子不出嫁,也不嫁你们知青。不可靠。”

黄家驹也正经说:“你妈说得不对,给你说,我们知青回城回家是轮班的,有的是请假,有的是溜号,不过瞒着你爷爷罢了。这是我想出来的点子,我们全体讨论通过的。”

张艳双问道:“那你回来干什么?”

黄家驹说:“我回来给村里献计献策,渡难关。”

张艳双问:“献什么计策?”

黄家驹说:“你亲亲我,我就给你说。”

张艳双说:“亲亲你?哼!”

黄家驹说:“真的,亲亲我就给你说。”

张艳双说:“说,我看值不值得。”

黄家驹说:“先亲了,我再说。”

张艳双转身就走。

黄家驹追上拉住她说:“真的,不信,告诉你爷爷,我去给他说。”

曲国经的老房东间里,张广泰面色严肃地说:“你说,你有什么计策,说得好,过去的事,我不追究,说不好,连你私放知青回家两罪并罚。”

黄家驹的紧张消失了,亲切地说:“爷爷,放知青回家,有的是你批准了的。”

张广泰说:“我批准了哪一个,艳双都知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的把戏?”

黄家驹说:“那当然,我的把戏,艳双都知道。”

张广泰说:“说,你有什么计策?”

黄家驹说:“爷爷,我的计策是这样,现在,我们大柳树,先要解决大家吃的,对不对?”

张广泰说:“对。”

黄家驹说:“知青,在这里,吃饭不少,干活儿不多,我看不如把他们都放了。”

张广泰问道:“这就是你的计策?”

黄家驹说:“你别急呀!把他们放了,头一条,给你省下一堆口粮。”

张广泰说:“你说,第二呢?”

黄家驹说:“第二条,可以给你赚回一笔钱来。”

张广泰说:“赚回一笔钱来?怎么赚回一笔钱来?”

黄家驹说:“我给你说,我离开这几天,没闲着。队里的事,我也着急呀,我也是队长嘛。我到外地去转了转,找了个地方,离我们大柳树二百四十里——金龙山铅矿。他们刚开始挖山建矿,需要劳力。我已经给他们矿长联系好了,我可以带着知青们去给他们挖山建矿,他们按劳力等级付给我们工资。只要你同意我们去,我们就去。这样一来,我们给村里省下了粮食;二来锻炼了知青们的吃苦耐劳;还有第三,我们每人的工资要交一半给队上。这事,你、队上,一举三得,我们知青也是一举三得。爷爷,我可把事情办了九成了,最后一成,就是你批准不批准了。”

张广泰沉吟良久,问道:“知青们听你的吗?”

黄家驹说:“没有问题,他们不听我的听谁的?我已经和知青们商量好了,他们都同意。不过呢,爷爷若是不同意,我保证他们谁也不敢离开大柳树,不过都轮流回城罢了。”

张广泰说:“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公社或是县上知道了这事,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该有多大的罪过?”

黄家驹说:“嗨,我的爷爷,你想想,说是把知青交给你管,你管得了吗?他们都是有胳膊有腿的大活人,靠城近,又有家,给你请假,是尊重你,不请假,想走不也就走了?累死你也找不着他们,哪一个你管得了?公社?你都管不了,公社就管得了?更管不了。县上?别开玩笑了,不客气地说,那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憨吃哈睡’的混虫,我们知青提起他们来,没有一个说好的。他们要是追查你的责任,好说,你把我们交给他们,看我们怎么祭奠他们!”

张广泰说:“你脑后有反骨!”

黄家驹说:“那你就抓我的反革命,看上级能不能为这个功劳,每月发给你几十块奖金!”

张广泰沉思良久,说:“你回去等我的话。”

黄家驹说:“好,我可以等你的话,不过,这个计策,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你同意,没话说,你不同意,可不许拿我的话把儿。你那样做,我可绝对不客气!”

张广泰沉下脸说:“我是谁?回去。”

黄家驹雄赳赳走了。西房里出来了曹天柱、曹大禄、曹有贵、李七嫂子。张广泰问他们:“都听见了?”

支委们默默就座。

张广泰说:“都说说意见。”

支委们仍沉默。

张广泰说:“不好开口,是?”

支委们还是沉默。

李七嫂子说:“这孩子,可不像黄吉顺的后人!”

曹有贵说:“怎么不像?太像了。”

李七嫂子说:“你看他说的做的,多有心计。”

曹有贵说:“就这点儿才像黄吉顺呢。”

张广泰说:“有的地方像,有的地方不像,像也罢,不像也罢,出这个主意,倒是为队里着想的。”

曹天柱说:“倒是,就说棉花地里打农药,不为队里想他能提?不过这一次,大主意还得支书拿。”

张广泰皱眉沉思,最后轻按一下手说:“就这么定了,千斤重枷有我扛!”

“新新居”门前破厦下黄吉顺拄着木棍,手搭眼罩,向公路望。

公路上,黄家驹为首的知青们和岳自立散乱地围着一辆大车,默默无言,向西走去。

大车上装满行李捆,上面坐着张广泰和张艳双,成才赶车。

颇有一股悲壮气氛。

大车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成才勒马停车。张广泰和艳双下了车,帮知青们从车上往下拿行李。

张广泰拉过黄家驹说:“我可把他们交给你了,干系重大,出不得事。出一点儿事,我都承担不起啊!”

黄家驹说:“爷爷,你放心,不论出什么事,都有我承担。”

张广泰说:“到了那儿就来信。”

黄家驹说:“一定。”

张艳双凑到他们面前。黄家驹在众目睽睽下,拉她到人堆外。成才见状,迈步去阻止,被张广泰强拉住,同时示意他背转身去——不看。

成才拉过岳自立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多干活儿还要多吃饭,家里有我照顾,常写信回来。”

张艳双把头抵在黄家驹胸前,说:“一星期至少写一封信。”

黄家驹说:“你也要一星期一封,不要写亲啦、吻啦的,我怕这些小子们偷拆了看。”

张艳双说:“不许你爱上别人。”

黄家驹说:“怎么会呢?我还怕你呢。”

张艳双轻捣了他肩窝一拳。

来了一辆大公共汽车,停下了。知青们和岳自立向张广泰、成才、张艳双招手,默默上车,黄家驹高喊:“回去!”

公共汽车开走了,张广泰祖孙三代目送它过了山坡,消失了。

成才赶大车,张广泰默默抽烟。成才故意说给张艳双听道:“不知黄家驹能把他们带成什么样!”

张广泰说:“黄家驹,只怕是个嘴把式,唉,心眼太活,叫人摸不着边。”

张艳双说:“他挺简单的,心里有就说出来了。”

成才说:“看着简单,在这帮知青里,他最花哨。”

张艳双说:“是简单,有什么都说,连他黄吉顺爷爷教他怎么偷奸耍滑他也说,还讽刺嘲笑说,黄吉顺自觉着是个聪明人,可是办一件事,得罪一个人,天天吃后悔药,还是治不好的自私病,其实是个最大的糊涂蛋!”

张广泰微笑道:“是吗?”

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城市、乡村、田野、林木全在一片迷蒙中。一个邮递员推着自行车在大雪中向大柳树村走去。张广泰、王玉珍、成才、曲彦芳、张艳双,一家人正在炕上吃饭。

村里传来喊声:“知青汇钱来了!”“知青汇钱来了!”

张广泰疑惑地问:“谁在喊什么?汇钱来了?”

王玉珍说:“好像是……”

全家侧耳听,成民兴冲冲进门来说:“爹,知青汇钱来了。”

张广泰问:“是吗?”

成民说:“你看看去,得你签字盖章。”

张广泰慌不迭下炕,趿拉着鞋往外跑。张艳双比他还快,早飞出门了。成才也按捺不住,下了炕往外走。

王玉珍看着曲彦芳说:“是汇钱吗?你听清楚没有?”

曲彦芳说:“好像是。”

张广泰跑着跑着鞋不跟脚,摔了一跤,急忙提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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