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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

第十七章

教室里闻一多在讲课。

闻一多:“我们中国人最熟悉的,天天都离不开的一种东西那是什么?自然,谁都可以说出几种,但我要说的是——筷子。为什么我要在这一节讲诗的课堂上说到筷子呢?因为筷子像另一种我们同样熟悉的,大家以后也天天离不开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中国的文字。文字对于文盲只不过是语言。而怎样运用文字,对于文学家和诗人,乃意味着是语言的艺术,或者修辞的水平。筷子是分等级的。最高级的有金的银的,玉的,象牙的,兽骨的,都是贵族用的筷子。常见的有竹的,木的;而流浪汉甚或乞丐,在路边拆两段树枝,也是可以当做筷子来用用的。连树枝都没有,那么手指便是筷子了。文字和诗的关系也是这样。我主张尽量不以太贵族气太华丽的文字写作,因为那样的诗拒大多数爱诗的人于千里之外。但我也不支持以草率的文字来做诗。正如可能的情况之下,我还是要用筷子来吃饭,而不会鄙视筷子,偏要折两段树枝来当筷子。现在我提的问题是,哪些同学在写完这次交上来的诗作业后,自己看了一遍?”

除吴扬外,其他学生都举起了手。

闻一多:“哪些同学不但自己看了一遍,而且自己读了一遍?”

包括臧克家、赵晓兰在内的一些学生举起了手;吴扬仍未举手。

闻一多:“哪些同学自己朗读了一遍?”包括臧克家、赵晓兰什么的少数学生举起了手;吴扬还是没举手。

闻一多:“哪些同学自己朗诵了一遍之后,认为有值得修改之处,而且修改了?而且认为,修改后诗性更饱满了?”

只有臧克家和赵晓兰举起了手。

闻一多:“最后一个问题——哪些同学通过这一次的诗作业,觉得对我们中国的文字产生了类似初恋似的感情,因而获得了一种快意?”

臧克家和赵晓兰举起了手;有几名学生也随之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吴扬脸上浮现着不屑的冷笑。

闻一多:“你们几位同学,举起的手,为什么又放下了?”

其中一女生:“其实,我们并没有对文字产生什么类似初恋的感情。”

闻一多:“很好。你的诚实应该表扬。我的问题,已经全部问完了。我为什么要问那一连串的问题呢?因为在我看来,对中国的文字要有起码的感情,这也是我对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们的起码要求。倘学着中文,而对中国的文字缺乏起码的感情,那么不但以后将与写作这一件事无缘,也将与一切文学的文本无缘。甚而不适合从事一切的文字工作。我对文字与诗与文学的关系,又有一比。比如吃西餐,文字是刀,是叉,讲究的是吃法,是要预先整齐地摆在餐布上,还要系上餐巾。有宗教信仰之人,吃前还要祈祷,吃法也要文明,比如说话时不该用刀叉指人。当然这不是一个好例子。我举这个例子所强调的是,一个人写诗的时候,以及进行一切文学作品创作的时候,对我们中国的文字,要有一种虔诚的感情。带着这一种感情运用文字,才能体会到由衷的快意。我想,臧克家和赵晓兰两位同学,一定是体会到了的……”

臧克家:“是的,我体会到了。”

吴扬冷笑。

闻一多:“吴扬,你为什么一直在冷笑呢?”

吴扬:“恕我直言,我觉得先生这一堂课上到这里,很有点儿演双簧的意思。”

闻一多:“你是说臧克家和赵晓兰两位同学,在故意配合我做戏给大家看么?可我与他们课前并没有串通一气过。”

吴扬所答非所问地:“那么,您对我的诗具体是怎么看的?”

闻一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吴扬:“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赵晓兰:“吴扬,你太放肆了!”

同学们不满地:

“就是,真不像话!”

“扰乱课堂!”

“他究竟想干什么呀!”

闻一多竖起一手,制止了议论……

闻一多:“同学们,吴扬在课堂上对我的讲课直面坦言出自己的看法,而且是我问了,他才说的,这实在是正当的,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当众玷污了两名同学的清白,有诋毁之嫌,我认为是不应该的。我说过学校当以学生为本,教师也以学生为本的话,所以吴扬要求老师首先回答学生的话,我认为也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我就来按照他的要求,评论一下他的诗作业。吴扬的诗作业,是同学中最长的。总计四十余行。我本人,至今也还没有写过一首单独的那么长的诗。吴扬的这一首诗,是对中国的现状,进行强烈抨击的一首批判诗。证明他对现实的中国社会,具有青年的使命感。与臧克家同学的诗之纯朴真挚的诗风相比,与赵晓兰同学的诗之婉约细腻的诗风相比,吴扬的诗有如带钩子的投枪,锐利而且气势勇猛。但全诗不用标点,我是不敢赞同的。诗不能没有节奏。标点的作用,不但界划句读,并且能示明节奏。用标点的理由如此,不用它的理由,我却想不出。另外,诗中‘生殖器的暴动’、‘强奸似的快感’一类句子,不见得是表现社会骚乱不安的最佳的句子。若再想想,我觉得以吴扬的头脑,当会想出更强有力的比喻。总之,我主张诗还是要顾及诗性,可以追求痛快淋漓的表达风格也好。但赤裸俗态的比喻,于诗却是要不得的……”

吴扬打断地:“但先生自己的诗中,不是也有‘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这样的句子么?我看也不是有什么诗性的句子。”

闻一多:“是啊,我的诗,也每有只图明白,顾及不到诗性的地方。所以我希望你们不犯……”

吴扬又打断地:“那么先生反对鲁迅‘投枪和匕首’的说法么?”

闻一多:“我并没有说断然不可……”

吴扬:“先生作为‘新月派’诗人们的一员主将,对鲁迅究竟持何种立场呢?”

闻一多凝视着吴扬,沉吟。

臧克家愤而起身:“吴扬,我提醒你——这不是一堂讨论课。而是一堂诗作业点评课。还有许多同学期待着先生讲评到自己的诗作业呢!……”

赵晓兰:“吴扬,你收敛一点儿行不行?你今天是怎么了?!……”

另一名男生:“他不是今天才这样,你该问他最近以来怎么了!……”

众同学亦表示不满。

闻一多又举起一手——于是肃静。

闻一多:“我加盟‘新月派’,实因我当年初到北京,受到过徐志摩等‘新月派’诗人的友好帮助,而我对他们在中国新诗发展方面的贡献,也是承认并且尊敬的。至于鲁迅先生,我与他至今没有见过面,也无任何过节。我认为……”

同学们一个个屏息敛气,看得出,其实也都极想亲耳听到闻一多谈谈鲁迅。

闻一多:“我认为鲁迅先生不是饭,而是药。有时甚至是猛药。那种将鲁迅先生的思想、观点、好恶,当成绝对真理的现象,我是不赞成的;将他的杂文当成代表文学唯一性质的现象,我更是不赞同的。我进一步认为,鲁迅先生又好比是一台放大镜,有时甚至像显微镜,一般人们观察不到,观察到了也无杂感奉献给我们的社会病症和历史褶皱里的丑陋细节,常是经由鲁迅先生指出给我们看的。所以鲁迅是犀利的,深刻的。但鲁迅是否便因而全对了呢?我以为不然。比如鲁迅先生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我就是不能接受的。鲁迅先生将全部的中国文化史概括为‘瞒和骗’的历史,总结为‘吃人’的历史,这我也是不敢苟同的。鲁迅先生有时又是自相矛盾的,比如他连对明清艳情小说,都持宽大的看法,认为也有一定劝惩的意义,这不是就与他前边的一向态度不同么?再者,鲁迅先生是否定孔孟学理的,而我认为,孔子孟子实在够得上是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的大学问家,大思想家,鲁迅也没有比孔子孟子更其伟大。如此说来我闻一多,是否就与鲁迅先生的文学的和文化的主张毫无一致的地方呢?不,一致的地方也是有的。而且,特别的一致。比如鲁迅先生谈到诗之诗性时,举了一个例子。他说——‘野菊性官下,鸣虫相悬时’,这从字面上看起来,读起来,毕竟还像诗,但如果干脆真的写成——‘在野菊花的生殖器下边,有两只蟋蟀吊膀子’,则就很难让人承认有什么诗性可言了。鲁迅先生似乎还说过,尽管文学什么都可以写,但至今还没有真的文学家细微地描写过大便、粪坑和粪坑里蠕动的蛆虫……”

吴扬突然站起,大声地:“我抗议!您这明明是在借鲁迅先生的话指桑骂槐,贬低您的一名学生的诗作业!……”

闻一多平静地说:“吴扬,你坐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丝毫贬低……”

下课的铃声骤响。吴扬“哼”了一声,急赤白脸地离开了座位……

闻一多:“你站住。”

吴扬站住,回头瞪视闻一多。

闻一多:“你明明误会了,怎么连解释一下的权利和机会都不给我?”

吴扬:“误会?‘新月派’是专与鲁迅先生对着干的文人帮派,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朋友梁实秋攻击鲁迅,你和他既然是朋友,立场上当然也必是一伙的!而我,以前崇拜的是闻一多,现在崇拜的却是鲁迅!……”

闻一多克制地:“实秋先生与鲁迅之间文艺观点的争论、分歧,是古今中外很自然的现象。意气用事的也不仅仅是实秋先生单方面。就算实秋先生罪该万死,闻一多是他的朋友也不该同罪,怎么能以如此简单的方法对待某种现象?……”

吴扬:“又教诲起来了。您以为您是先生,便永远处在教诲别人的优势么?对不起,我不听了!……”吴扬扬长而去。

闻一多愣住,同学们围住了闻一多……

臧克家:“先生,我不会计较吴扬对我的羞辱之词。先生也千万别生气,虽然这一堂点评课被搅乱,但我们毕竟还是另有收获的……”

同学们七言八语:

“是这样的,先生!”

“先生,我尊敬您的坦荡。”

“先生,我也比较同意您对鲁迅先生的评价……”

闻一多:“我哪里会生学生的气呢,我只不过难以理解吴扬罢了。没有点评到的诗作业,我以后还会陆续认真点评到的,同学们也不要埋怨吴扬什么,大家再见……”

闻一多走出了教室。

“先生……”

闻一多转身,赵晓兰跑来……

赵晓兰眼泪汪汪地说:“先生,真是对不起。”

闻一多:“为什么说这种话?”

赵晓兰:“因为吴扬……”

闻一多:“吴扬是吴扬,你是你啊。”

赵晓兰:“您不懂……因为……因为……他再这么自行其是,我不爱他了……”

闻一多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我懂了。边走边谈好么?……”

赵晓兰点头,眼泪淌出,委屈揩之。

赵晓兰:“先生,吴扬能上大学,主要靠我家的资助。他的父亲,替我祖父裱糊了几十年字画。他父亲去世后,我祖父赵孝陆继而雇佣他。因为他小小年纪,裱糊手艺不在他的父亲之下,所以每每获我祖父和我父母的夸奖。我自己也喜欢书画,常胡乱涂鸦了麻烦他给裱,送给女中的同学或自我欣赏,而他一厢情愿,照例替我认真裱了。所以我们渐渐有了感情。我父母发现后,坚决反对。幸而祖父反倒开明,不因他出身的卑微就轻视他,为我做了我父母许多工作,父母才对我们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妥协求全……”

闻一多:“你刚才似乎说,你的祖父叫赵孝陆?”

赵晓兰点头。

闻一多:“你的祖父字以行?祖上是山东安丘人?”

赵晓兰:“先生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闻一多打量赵晓兰,微笑地:“原来你是赵老先生的孙女,难怪书卷气浓。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每对我提到你的祖父,盛赞赵老先生文才丰蕴,书画一流……”

赵晓兰不高兴地:“先生,可是我在和你谈的是吴扬……”

闻一多一愣,随即双手抱肘,庄重地:“对不起,我不打断你了,你接着讲。”

赵晓兰:“吴扬前几天对我讲了心里话,承认他对中文一点儿也没兴趣。”

闻一多:“可他在上海时读的是中文啊,转校以后,继续读的也是中文系啊!”

赵晓兰:“那是因为我痴迷于中文……”

闻一多凝视她片刻,低声地:“明白了。”

赵晓兰:“其实您还是不明白!他到大学来是为了改写家族的。我不知道用个什么词才对。他对我说天下大乱也未必不是好事,乱世出英雄,富贵衰荣,正是在乱世中交替变更的。他说学中文有什么意思,毕业了无非一个小文人,依旧只能谋一个社会地位低微的小文职,因为做大文人大教授的机会,都快被先生这一批留洋回来的人占尽了……”

闻一多沉吟地:“如果他打算转到别的系去,我会同意,还会帮他周旋……”

赵晓兰:“他说这样一个时代,只有头脑死不开窍之人,才为了学什么知识到大学里来。他说看看这个社会,真正地位显赫的人们,哪里靠的是什么知识!他说今天中国的任何一所大学,对于他都好比是苏联沙皇时代的斯摩尔德大学,是造就社会的颠覆者的地方,要么一脚迈出校门,准备去死;要么,不死而从此一飞冲天,至于呼喊着为什么主义的口号,都是无所谓的……”

闻一多:“原来如此……”

赵晓兰:“先生,您真的有些明白了么?”

闻一多:“我的意思是,我只不过明白了你觉得他是怎样的;至于他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我还要继续看他的言行才能彻底明白。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他读过我的《七子之歌》后,曾经推荐在一份刊物上转载,而且很真挚地写了几句比我的《七子之歌》更感人的话。起码我自己认为是那样,证明他内心深处毕竟是忧国忧民的,同时也就证明他本质上是一个好青年,值得你继续爱着他,至于他对你讲过的那些话么,我认为你又何必太认真呢?青年嘛,有时会故意将自己的本意表述得偏激些。一偏激,当然容易给别人,包括爱自己的人另外一种印象。你出身于书香门第,爱他是你不随俗见的选择,也是他的幸运。我倒是衷心地希望,你不要因为他的某些偏激言行,而断送了你们难能可贵的爱情……”

闻一多发现梁实秋正向他走来。

闻一多:“实秋先生找我来了,我们暂且谈到这里?”

赵晓兰依然迷惘地:“那,好,谢谢先生的开导……”

赵晓兰低头想着心事离去。

梁实秋走到了近前……

梁实秋:“打断了你们?”

闻一多:“你猜她是谁?”

梁实秋:“那女生?”

闻一多:“她是前清进士赵孝陆老先生的孙女。”

梁实秋:“唔?赵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已销声匿迹多年了,想不到隐居在青岛,改日有暇,你我登门拜访,请教学识如何?”

闻一多一笑。

梁实秋:“你笑什么?”

闻一多:“你的话使我想到鲁迅先生。”

梁实秋:“和鲁迅有什么关系?”

闻一多:“鲁迅先生若听说我们身为大学教授,却怀着敬意去拜见一位前清进士,不知又该有一篇多么刻薄的杂文发表了。那么,连我也将受你的牵连,中了投枪或匕首了。”

梁实秋:“那我梁实秋就没有纸笔了么?倘以‘前清遗老’一概蔑视科举过的当代人士,并且连同他们的学识也一概视如粪土,那么一部中国的文化史,就只有从现在起笔另写了!”

闻一多:“实秋啊,我也早想和你谈一谈,你和鲁迅先生之间的笔战,是不是可以从你这一方面,首先偃旗息鼓挂出免战牌呢?”

梁实秋:“为什么你认为不应该首先从他那方面有点儿姿态呢?我梁实秋和我们‘新月派’,从来也没打算将他当成过公敌频频挑战不休,这一点你是清楚的!”

闻一多又一笑:“瞧你,一谈到鲁迅,便意气不平起来。他不是前辈嘛?”

梁实秋:“是啊,他这位前辈,长我二十余岁。纵然我冒犯了他的威严,难道他不应该对我这晚辈多多包涵么?”

闻一多:“你这么坚持,那么你们之间,哪一天才是个了结呢?依我看来,你们之间的争论,根本就是两码事。他擎举的是‘文以载道’的大旗,你研究的是并不载道的那一类文学的经验和规律。你们再争论下去,谁都难免专执一词陷于片面……”

梁实秋:“他一向只载摧毁之道,但也应允许别人营造点儿什么纯粹文学的气氛?”

闻一多:“不谈了,不谈了。再谈下去,让崇拜鲁迅的学生听去了只言片语,说不定将会误以为我们凑在一起贬低鲁迅……”

梁实秋:“是你先跟我谈起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志摩他又写了这一封信来催你的诗!你知他急成什么样了?”——抽出信纸,读:“多公的诗作,不知何时才能寄来?《诗刊》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也是望眼欲穿,如盼……”

闻一多笑道:“好好好,别读了别读了。明天是星期日,我现在就回去,为他闭门造车!”

闻一多转身自去。

梁实秋望着他背影大声地:“一多,你若及时交卷,我替志摩请你一顿!”

傍晚。海滩。

闻一多在漫步,走走停停,若有所思。

闻一多从兜里掏出笔和小本,记下什么。

闻一多将笔别在衣襟上,揣起小本,望海冥想……

乌云压迫着海面……

闻一多的目光望向栈桥——那不知名女子的洁白身影,仿佛又出现在栈桥上;白色的纱巾朝后飘扬着。闻一多不禁晃了晃头,摘下眼镜擦拭。闻一多戴上眼镜再望栈桥,哪里还有人的身影——栈桥如剑,刺入海中,天海苍茫。闻一多发现自己的手杖被冲在沙滩上,被沙埋得几乎只露杖柄,他弯腰轻轻地从沙中抽出了手杖抚去了沙粒……

闻一多信步在街巷。

闻一多走到了那不知名女子的家门前,抬头矛盾地望着。

闻一多心声:“手杖,手杖,不知是我将你带到了这一扇院门前,还是你将我带到了这一扇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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