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包厢外走廊里传来男人的骂声:“怎么?都脱光了还不许摸摸呀!老子的钱不能白花!叫你们管事儿的来!”
女子的哭叫声:“那你也不能哪儿都摸!你干脆把我当众强奸了算啦!”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铭欲往外走,跑堂的急忙将门掩上,挡在门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几位安坐,几位安坐,常有的事儿,喝花酒哪儿能不经常闹出点儿这种事呢!”
“臭婊子!你敢血口喷人!你知道他是谁呀你!”
啪!啪!传来扇耳光的声音。
女人哭嚷:“你们不是人!你们不是人呀!”
“常有的事也得有人管管!”李一泓站了起来。
“会有人管,会有人管,哪会没人管呢!”跑堂的依旧堵在门口。
张铭不动声色,然而威严地说:“你躲开。”
徐大姐和小陆也都站了起来,跑堂的不得不躲开了。
张铭刚一打开门,见两个男人从门外跑过。
“几位别发火,别发火,千万别发火。不就是没服侍好几位嘛,那也犯不着发火。这姑娘新来的,不太懂事儿,我再替几位选个懂事的姑娘行不行?”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还不把她弄走!”
张铭忽然一下子来了个大转身,李一泓也一下子从门前退开了。徐大姐和小陆看到一个几乎全裸的姑娘,怀抱着衣服,被另一个男人推着从门前匆匆而过。
跑堂的将门关上了,赔笑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这不是没事儿了嘛,几位接着点菜!”
李一泓等四人的目光,不由得一齐投注在跑堂的身上。跑堂的并不慌张:“真对不起,让几位受惊了。请坐,都请坐!”
李一泓等四人疑窦丛生地坐下,小陆问跑堂的:“你刚才说,喝什么酒?”
“花酒。花姑娘的花,啊不,花朵的花,祖国的花朵那个花。”
“那酒度数很高,一喝就容易醉?”徐大姐问。
“度数嘛,这个……这个你们女客一问,我还真有点儿不好说了。”
“小张,继续点菜。”李一泓在一边说,他似乎对所谓的花酒并不关心。
吃完饭后,四个人又继续上路。面包车已经出了县城,李一泓忽然对张铭说:“停车。”
面包车靠路边停住了,李一泓头也不回地问:“徐大姐,陆博士,我想……我想把花酒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你们两位同意不?”
“同意。”小陆立马表态。
“我也有这想法。”徐大姐也同意。
“小张,那又给您添麻烦啦。”李一泓又对张铭说。
“您别客气。我的任务就是为你们三位委员服务,我听你们的。”
张铭把面包车调转个头,又向县城开回去。
几个人在县城内找了家宾馆住下,李一泓在阳台上打手机:“春梅,你一直陪你妹住?好女儿,那爸就放心了,我们今晚要在一个县城过夜。”
“素素很乖,有我陪着住,爸一切都放心!我哥我嫂子也来过一次,他们也挺好的,和村里人的关系也恢复正常了。”在安庆市某饭店内,春梅在接手机,老板唐之风和黄院长静悄悄地看着她。
春梅听着手机,起身走开了,一边说:“杨阿姨她……爸,我还是告诉你实话,重点中学确实已经在接受财务审查,但暂时对杨阿姨还没怎么着。以后,那就谁都难说了。”
唐之风和黄院长对视一眼,黄院长望着春梅的身影,心猿意马地说:“我老同学这大女儿,还真有足了女人味儿!”
“就是个性太强。”
李一泓合上手机,站在宾馆的阳台上发呆。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李一泓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那个弹棉花的年轻人——宋春树,穿一套杂役制服。
二人都愣住了,宋春树惊喜地说:“李大叔!”
“怎么会是你?”李一泓把宋春树让进房间关上了门,奇怪地打量他。
“总台说,您这房间马桶滴水,吩咐我来弄弄。”
“那不急,待会儿再弄。你怎么会在这个县城里?”
“我……我……我好惨啊我!”宋春树一下子贴墙蹲下,双手抱头,哭了,却又不敢大声哭,压抑的哭声更加使人不忍听。
“别这样,别这样。摊上什么难事了,跟我说说。”李一泓将宋春树扯起,引到沙发那儿,让他坐下。接着,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宋春树用纸巾胡乱擦眼泪,脸上沾了几小片纸片儿,李一泓替他轻轻将纸片儿揪下来。
“说说,咱俩也算有点儿交情关系了。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我愿意帮你。”
“我呀,是来找我妹妹的呀!”宋春树长叹道。
“论起来咱们还是邻村人,你妹妹跑这么远的县城来干什么?”
“来挣钱。可是,挣那份钱,跟卖身也没什么差别呀!我这当哥哥的,不能不来把她找回去呀!”宋春树又泪汪汪的了。
又有人敲门,李一泓起身去开门,是徐大姐。
“怎么,刚住下就有客人了?”徐大姐问。
“不是,他给我这房间修马桶。你进来大姐。”
徐大姐进入房间,宋春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侧转身,又用手里的纸巾擦眼,惹得徐大姐疑惑地看着李一泓。
“没想到他是熟人,他正讲他到此地来找他妹妹的事。”李一泓解释道。
“我、我还是先修马桶!”
李一泓拉住他:“不,那不急。你坐下,你先讲。她是自己人,你但讲无妨。”
宋春树不敢再坐。李一泓将他按坐下去。
“大姐,您坐沙发,我坐床上。您陪我听他讲,也许是我们都该了解的事。”
徐大姐款款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温和地望着年轻人。
“陆博士呢?似乎她也该来听听。”李一泓问。
“她呀,精力过剩,挎着录像机逛县城去了。张师傅给车加油去了。”徐大姐目光转向宋春树又说,“小伙子,有什么难事儿,就说。或许我们能一块儿帮上你点儿忙。”
“我妹她,不知从哪儿看到了一些小广告,说此地招‘陪酒女郎’,挣不少钱。我妹从小就喝过酒,而且是白酒,连喝几盅没事儿。我家人天生那样儿,她就觉得自己能当‘陪酒女郎’,瞒着我和她嫂子,偷偷跑来此地。头几个月,还给我们寄过钱。后来,不但不寄钱了,连音讯也没了。再后来,我就听说,这地方专有一类女孩子,是靠陪男人喝花酒挣钱的。”
李一泓不禁和徐大姐对视一眼,徐大姐示意李一泓给宋春树倒杯水。
李一泓倒了杯水,递给宋春树:“喝口水,别急,慢慢讲。”
“我怕总台那儿嫌我耽误的工夫太长。”宋春树担心地说。
“放心,在我们这儿,不会有人责怪你。”徐大姐安慰他。
“我记得,你是吸烟的。”
“我兜里有,在你这儿,不敢吸。”
“没事儿,想吸就吸。那我陪你吸一支。”
宋春树掏出了烟:“次烟,烟摊上最便宜的那一种。”
二人各自吸着一支烟,李一泓呛得几乎咳嗽起来,但强忍住了。
“喝花酒,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大姐忍不住问。
宋春树吸了两口烟,情绪平静了些:“就是让一些年轻女子和一些女孩子,脱得……脱得赤条精光的,陪些个男人喝酒作乐,任凭他们调戏,任凭他们羞辱,还得笑,装出乐意被他们那样,图的是他们能多给些小费。有的女子,其实都已经结婚了。有的女孩子,才十四五岁。”
李一泓狠狠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你说的是真事?”徐大姐先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继而皱起了眉头。
“我要是骗你们,天打五雷轰!”宋春树指天赌誓。
“我不信。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这怎么可能。”徐大姐摇头。
“我妹妹,也才十六岁多一点儿。”
“我还是不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徐大姐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接受不了。
“全县城,谁不知道喝花酒是怎么回事啊!县城里,县城边上,但凡是个店,都隔出喝花酒的单间来。以前,晚上才兴喝花酒。现在,白天窗帘一拉,也兴起来了。”
“就没有人站出来说,这个风气很……很……很……”李一泓蹙着眉沉思了半晌,开口问。
“全都习惯了,觉得也没什么。这是三省交界地的一个县城,天高皇帝远。而且这儿的人们,思想很开化,很现代。”
“你说,很现代?”徐大姐的口气像是在怀疑,自己来这之前是不是一直生活在古代了。
“另外两省的男人,一到周末,也有开车到这县城来喝花酒的!他们说,这县城很开放。”
“他们都是哪路男人?”徐大姐又问。
“哪路都有。”
“也有当干部的?”
宋春树冷笑:“他们就不是男人了?他们说,花酒为这个县立了大功了,形成了情色文化,创新了一种民俗,还拉动了什么屁。”
“GDP。”徐大姐帮他把“屁”纠正过来。
“对,就是那个屁。”宋春树抬头看着李一泓问,“那究竟是个什么屁呢?”
“不说那些了。说说你自己的事,还没找到你妹妹?”李一泓担心小女孩出什么事。
“刚打听到点儿线索,一去找,又离开了。我猜,是有人控制了我妹,不让我找到。我带的钱,也被偷了。幸亏这家宾馆有人同情我,介绍我在这儿干杂役,要不我就流落街头了。反正我下了决心,不找到我妹,绝不一个人回去。”宋春树忧愁地垂下了头,没有注意到指间的烟已快烧到手。李一泓默默从他指间拿下烟,按灭。
李一泓看着徐大姐刚想说话,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李一泓接起电话,是总台打来的,他回道:“对,还没修好,修好了就让他走。”
“那我得赶紧修马桶了。”宋春树立刻站起,走入卫生间。
徐大姐走到阳台上,向李一泓招手,李一泓也走到阳台上。
“你很了解那小伙子?”
“也算,比较知根知底。怎么,大姐不太相信他的话?”
“要说不信,咱们吃午饭的时候,不是也看到发生了那么一件事吗?可要说全信,又觉得太离谱了。难道这里就不是中国的一个地方了?这里的干部,就不是中国共产党任命的干部了?”
“是啊,我也有点儿想不明白。”
宋春树从卫生间走出来:“小毛病,压阀链儿断了,接上了。”
“砰!砰!砰!”很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宋春树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姑娘,身穿另一家酒店女侍的服装,问:“有姓李的住这房间吗?”
“我姓李。”李一泓从阳台走到门口,徐大姐跟到门口。
“什么事儿?”
姑娘看看宋春树,迟疑着不说话,宋春树识趣地说:“我走了。”匆匆离开。
“从省城来的?”姑娘问。
李一泓看着她点点头。
“叫什么?”
“李一泓。”
“对,找的就是你。”姑娘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李一泓。
李一泓轻轻展开,看罢,惊问:“这家酒店怎么走?你能不能带我去?!”
“不远。我就是那家酒店的,可我不能带你去,你自己打听。”姑娘刚欲转身,又叮嘱道,“你可得快去,免得你们的人吃亏!”言罢,扭扭搭搭地跑了。
徐大姐不安地问:“怎么,是小陆惹麻烦了?”
李一泓将纸条递给徐大姐,从衣架上扯下上衣穿。
徐大姐接过一看,纸上潦草的字写的是:快来亨德酒店救我!
“大姐,如果小张回来了,我们还没回来,让他到这家酒店找我们!”
徐大姐抓起了电话:“我要给他们市委打电话!”
李一泓按住徐大姐的手:“情况不明,我看先不必。”
李一泓走到街上,拦住行人问明了亨德酒店所在,急匆匆寻去。
亨德酒店并不远,李一泓很快就找到了,抬头看清牌匾后,他大步走入这家酒店,向一个门口的女侍问了问,举步就要上楼,旁边一个酒店里的男人抢前一步拦在楼梯口,不许他上。
李一泓一掌将对方击得倒退数步,压倒了一张椅子,快步奔上楼去。
也不知道小陆在哪个房间,李一泓索性就推开房门一间一间地找,探头一看不是,就接着往下找。形形色色鬼混的男女都被他吓一跳,甚至有男人奔出房间辱骂。
有几个房间的门推不开,里边传出调笑之声,李一泓困惑了。被他一掌击倒的那个男人奔上楼来,李一泓怒指他,对方惧怕地呆立在楼梯上。
这时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一名保安,李一泓发现小陆抱臂站在墙角。
李一泓大步往房间里走,那一名保安想阻拦他,也被他一掌推出老远。
“老李!”看着李一泓走入房间,小陆一下子镇定了。
“小陆,没受欺负?”李一泓关切地问。
“他们摔坏我的录像机了。他搜我身了,还打了我一耳光。”小陆委屈地抚着脸说。
李一泓看到小陆坏的录像机放在桌上,还有她的钱包、委员证。
“你没声明你是政协委员吗?”
“他们认为我是冒充的,认为我的委员证是假的。”
李一泓一步跨到桌前,伸手想拿小陆的委员证,一个是保安头目的人抢先一步,推开他,挡在桌前。
“你们凭什么搜身、打人、扣押她?”李一泓冷冷问道。
“你问她自己。”
李一泓扭头看小陆,小陆嗫嚅道:“我……我只不过偷拍了他们这儿大天白日喝花酒的情形。”
“我们这儿不是黑店,是县城里的模范经营单位,来的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客人,她偷拍就是侵犯人权。侵犯人权就是犯法!”保安头目振振有词。
“那你们是保护人权的了?你们打人就不侵犯人权了吗?”
“那是因为她不许我们搜身。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卫酒店安全。她可疑,我们就要搜她的身!”
说话间又走进来两名保安,和屋里的保安一起,将李一泓团团围住。
“请把你们负责人找来。”李一泓用眼角微微扫视着他们。
“我们老板白天不到酒店来,晚上才来。”
“老李,不跟他们唆了。东西他们爱扣就扣,咱们走。”小陆见对方人多,怕李一泓吃亏,想先离开再说。
“走?没那么简单?”保安头目冷哼一声。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李一泓盯着他问。
“罚款五千。没带也不要紧,写下欠条。”
“敲政协委员竹杠?”李一泓被气笑了。
“我怎么知道她是真的假的?”
“那就请你再仔细看看她的证件。”
保安头目蛮横地说:“我不看,看过了。现如今,假证件做得和真的一样,我再看也看不出真假来。”
李一泓掏出自己的委员证,亮给对方看:“我们两个不可能都是冒充的?”
“那可不一定!”
“你!你给你们县政协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小陆在一边有些急了。
“你让我打我就打?你犯在我手里了,我倒听你命令?你就是真的又怎么样?政协委员更应该懂法,知道什么是隐私权不?我再说一遍,来我们这儿的,那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
门“砰”地开了,张铭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