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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正哭得惊天动地,忽然有人从旁拍拍他的肩头。他转头看,是个姑娘,并不认识,便问道:“你是谁?”

姑娘反问他:“你是谁?”

成才没好气地甩她一句:“你管我是谁!”

姑娘却笑了:“哟,这么厉害?”

成才又甩她一句:“我不认得你。”

姑娘并不恼,仍笑道:“我也不认得你呀。”

成才来气了:“不认得你碰我?”

姑娘倒对他逗笑:“你是豆腐渣做的?”

成才见她如此,反骂道:“你才豆腐渣做的呢!”

姑娘更进一步逗笑:“那怎么怕碰?一碰就散了?”

成才光火了:“不认不识,我碰你行吗?”

姑娘平静地说:“若是我在哭,你问我,我可不像你这么厉害。你哭什么呢?”

成才当然不能对她实说,只摔手道:“你管我哭什么呢!”

姑娘笑道:“大小伙子,在野地里哭,没羞!”

被姑娘羞辱,成才更生气了:“你才没羞呢……野地里碰人家小伙子……”

这一下姑娘脸红了,怔了一刹,又拍拍成才:“哎哎,别哭了,你是不是和混蛋黄家换了房子的张家张成才呀?”

成才怔怔地看着她:“你是谁?”

姑娘:“我叫曲彦芳。你是不是张成才?”

成才:“你有什么事?”

曲彦芳:“我没事。我是看你有事,才问你。你哭什么?”

成才:“你管不了。”

曲彦芳:“你怎么知道我管不了?大柳树的事我能管一半。”

成才:“大柳树的事是大柳树的事,我不是大柳树的。”

曲彦芳:“可你家住在大柳树,你们是大柳树的人,你家的事就是大柳树的事。说,你哭什么?”

成才反感地:“你怎么这么讨厌?你管我哭什么呢!”

曲彦芳:“你才讨厌呢,好好问你,你骂人?!是我爹叫我来问你的,要不,我给你说话?美的你!说,你哭什么?我还得下地干活呢。”

成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爹是谁?管我的事?”

曲彦芳:“我爹叫曲国经。是大柳树村的村长。”

一听姑娘有来头,成才不响了。

朱存孝站在广华厂门外面带微笑迎接工人们上班:“来啦,”“好好。”“……”来啦!”

张广泰来到朱存孝面前时,朱存孝急忙拉他到门旁,低声问:“我特地在这等你。拿到户口本了吗?”

张广泰摇头。朱存孝忙说:“那你快上工商所去看看。”

张广泰信疑参半:“他们管吗?”

朱存孝:“昨天我去,看见有人在那办户口,他们给开证明信。快去。”

张广泰进了“广华街工商管理所”。屋里没人,轻咳一声,里屋出来个中年人,睡眼蒙胧,看看他:“什么事?”

张广泰:“我来谈谈户口的事。”

中年人:“户口的事?请坐。”

张广泰坐下:“我在广华钉子厂上班,是厂子里的老工人。原来住在广华街十五号,后来和亲家换房子住到大柳树村去,最近不是发户口本吗?我来要求给我个证明信,我去办。”

中年人好像还没睡醒:“这个,我们是兼管给调动的工人写转户口证明信的,拿了我们写的证明,好去办户口迁移。不管发户口本。”

张广泰脚步踉跄走出广华街工商所,回到广华厂,径进朱存孝的经理室小屋,屋里无人。他疲惫地刚坐下,朱存孝便进屋来了,见了他便问:“怎么样?”

张广泰无望地轻轻摇头。

朱存孝坐下叹气:“工商所又来了通知,登记了的学徒工都不作数,都要重新登记,要有两个老师傅签字推荐,再由我厂长的签字,然后送上去,批下来以后,根据厂方资本,该用多少人用多少,我们这,老师傅有谁?除了你还有个袁师傅,倒是两人,所以你还得帮我一把。”

张广泰自嘲道:“我自己都不是工人了,还能推荐别人?”

朱存孝:“这一条只好我出面去说了,你尽管签字好了。我倒想,他们认可了你的签字,也许还是给你办登记的一个好口实呢。若是能成,连带着把成才也转上。”

张广泰又长吁一口气:“好。”他走出办公室,来到炉前,脸色铁青,凝视炉火。

小芹慢拉风箱,观察他。炉里飞出钢花,他仍不动。小芹提醒他:“师傅,出花了!”

张广泰拾起把长钳交给她:“你掌钳。”

小芹:“我?掌钳?”

张广泰:“记住两条,拉到这儿来回炉的,多是杂铁,钢少,功夫全在蘸火上。花多花少看准了,蘸火才能把住成色。再一条,条子两头收尖定要圆,尖不圆,扒钉不是往外撑了木头,就是把两块木头往一起挤,砸不实,这个厂的扒钉用户抢着买,就好在这两条上。”

小芹好像没听见,也不拉火了,只呆住不动。

张广泰催她:“掌钳。”

小芹把长钳一扔:“我才不呢!”起身走了。

剩下张广泰呆坐炉后想他的心事。想了一阵,盖了火,双手一拍,起身出了厂门。他回到家,进门见成才和小芹在房西说话,小芹抹眼泪。他走前去问:“怎么了?”

小芹不响。成才说:“她说她不当工人了,叫我去顶她的名。”

张广泰忙说:“不成不成不成。你好不容易登记上了。不成!”

小芹抹泪道:“当个打扒钉的工人有什么了不起?”

张广泰劝道:“你可别看不起打扒钉。这是绝活。我已经和朱存孝说好了,再留在厂里教你几天,把你带出来,我再退厂。”

小芹:“不!说什么我也不学了。”她猛转身出门走了,回到家对黄吉顺说:“我再不上厂了。”

黄吉顺惊问:“哎?为什么?”

小芹说:“不学了。”

黄吉顺冷声冷气骂道:“好不容易转上了工人,怎么不学了?”

小芹说:“我们把人家撵到街北,我们登记上城市户口了,人家呢?当不上工人,一家人怎么过?”

黄吉顺明白了:“你这孩子,怎么是我们撵他们呢?这是两厢情愿换的嘛,你不知道?”

小芹说:“我现在知道了,什么两厢情愿?是你算计的人家。”

黄吉顺说:“什么?你这孩子!我算计他什么了?”

小芹说:“你自己知道!反正我没有脸进厂了!师傅走了,也没人教了,有人教也不学了!”

于凤兰进门来:“啊呀!这是吵什么?”

小芹摔门跑出去了。

于凤兰埋怨黄吉顺:“她懂什么?和她吵!”

黄吉顺说:“混东西!学着撒野!”

这时,门外有人喊:“同志!有人吗?吃饭来喽!”

黄吉顺应声:“来了!”向于凤兰使眼色,催她出门,于凤兰喊:“大翠!”大翠应声出门,客人是林科长,便问道:“吃什么?”

林科长笑嘻嘻:“两碗馄饨,两盘包子。”

“就来。”大翠回身进屋、开了灶。听见黄吉顺在屋里低声狠骂于凤兰:“看你养了些什么?”又听见于凤兰回嘴道:“你说养了些什么?”

大翠看着满锅沸水翻腾,不下馄饨,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痛苦地皱起眉头。林科长在门外乐得挠心地叫:“快点儿啊,我还有事呐!”

大翠端馄饨放在林科长面前。林科长两眼色眯眯地瞅着大翠说:“我是饿着肚子赶到这儿来吃你们这一口的!”

大翠说:“淡了自己加盐!”

这时,王玉珍过了大道,来到厦下,对大翠笑着:“翠,来,量量。”拉大翠进屋。

黄吉顺一见王玉珍,忙做出笑脸:“嫂子来啦。”

王玉珍说:“真奇怪,这领口就是系不上,裁得明明对呀。”

大翠穿上花布衣,系了领扣:“挺合适的。”

王玉珍看来看去,说:“怪了,怎么到这就合适了?我穿上,怎么也系不上脖扣子。”

黄吉顺“哈哈”笑着说:“你不看看你多胖!”

王玉珍和于凤兰都笑了。

王玉珍说:“这可真是老糊涂了!”

林科长在外欣赏穿了花衣的大翠,简直神旌摇荡。

已经入夜了,小芹在灯光下沿着广华街漫无目的地游荡。大道南北,四野寂静无声。

于凤兰站在“新新居”的厦下焦躁地四望。屋里,黄吉顺数钱,大翠在她自己的房里灯下给成民写信:“成民,你好吗?我一直在盼你回来,盼八月十五这一天。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说。你的工作分配了吗?是什么工作?到哪里?八月十五前能回来吗?……”

她写着写着,停下笔来,陷入沉思,听见母亲于凤兰从外进门来,进了隔壁,对父亲黄吉顺说:“这孩子,都半夜了,还不回来!”

黄吉顺冷声冷气道:“不回来我清闲!”

于凤兰埋怨道:“啊呀,跟孩子怄气!亏你是个爹!快去找找。”

黄吉顺说:“不用找,饿了就回来了。”

于凤兰说:“一个闺女,夜里在外头,万一出点儿事……去找找!”

黄吉顺气呼呼下了炕,嘴里骂道:“养这么些东西。”

待黄吉顺出了门,于凤兰进了大翠的房,坐下来,连声叹气。大翠只当没听见,不响不动。

于凤兰开口道:“不要怪你爹,他是为你们脸上有光。”

大翠流泪说:“有什么光?”

于凤兰说:“哭什么?八月十五快到了,到时候打发你走。”

黄吉顺灯光下房前屋后转了一圈,不见有人。过大街,往北,在田野四面望一阵,田塍树丛搜寻一遍,也不见个人影,最后回了家,问声:“回来没有?”

于凤兰出屋去回说:“没有!”

黄吉顺狐疑地说:“上张家去了?”

于凤兰催他:“你去叫一声。”

黄吉顺推她:“我不去!你去!”

于凤兰说:“半夜三更的,我去?你去叫一声怕什么?”

黄吉顺说:“不去!”

于凤兰长出口气,出门。黄吉顺随后跟着,两人过大街,到了大柳树村头,黄吉顺渐停住了脚,站着转头向四面望。

于凤兰走到张广泰门外,犹豫一下,强打精神,喊道:“小芹!”

半晌没有回声和动静。又喊一声:“小芹!”

还是没有回声和动静。但张家房门响了,院门开了,走出张广泰,见了于凤兰说:“果真是你?我听着像你的声音。”

于凤兰说:“张哥,小芹在你这儿没?”

张广泰说:“没有啊。”

于凤兰说:“这孩子,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张广泰说:“啊哟,哪去了?”

于凤兰说:“不知道啊!”

张广泰说:“快找找!”返身回家,进屋,拉起成才:“起起,成才,起来!”

成才揉眼问:“干什么?”

张广泰道:“去,找找小芹。”

成才又问:“找小芹?”

张广泰说:“快去!小芹这么晚还没回家!”

成才揉眼,突然醒过神来:“没回家?”

张广泰问:“你知道她在哪?”

成才说:“不知道。”

张广泰说:“快出去,帮着找!”

成才急出门,张广泰后跟,两人出院门,不知该往何处去,张广泰问成才:傍晚我不是叫你送她回家吗?你把她送哪去了?”

成才说:“我看着她过大街了。”

张广泰说:“快各地找找!”

成才扯起嗓子大声喊:“小芹!”

张广泰说:“轻点儿声,四邻八舍都睡了!”

成才说:“不大声,她能听见?”于是弯腰边寻边低声:“小芹,小芹。”自知声音太低,又扯起更高嗓子:“小芹!”“小芹!”

听见成才一声声喊叫“小芹”,黄吉顺和于凤兰都停了步。

于凤兰说:“他们帮着找呢。”

黄吉顺愤愤地说:“张广泰!这是成心张扬开,给我造难堪!”转身往家走。

张广泰却追他们来了,说:“黄吉顺!”

黄吉顺停步,于凤兰迎上,叫:“张大哥。”

张广泰问他们:“孩子临走说什么了?”

于凤兰说:“什么也没说。早上上班走了,再没回来。”

张广泰定神一下说:“你们回南边去找,我和成才在这边找。”

黄吉顺和于凤兰回到“新新居”,见大翠在磨豆浆。于凤兰推开小芹房门看一眼,房里没有人,叹口气:“野成什么样!”

黄吉顺断然地说:“一定在张家,要不广泰怎么叫我们回来呢?”

于凤兰说:“在张家也该送来呀。”

大柳树村头。张广泰严肃逼问成才:“傍晚她对你说些什么了?”

成才说:“她说她不去上班了,还说,对不起你。又说,她一个女孩子,学打铁,不像正经活。我劝她,我说,女的还有开拖拉机的呢,你登记上了,就别丢个工人身份。她说,她不稀罕什么工人身份,她想叫你留在厂里,顶她的名额。我说我爹不会那样。她说我师傅不去,你去,你是男的,厂长也会高兴。我说我顶你的名额,那算怎么回事?我不去。她说你们都不去,我也不去了。就这样,她走了。”

张广泰听罢,点头说:“你回家睡去。我再找找。”

成才说:“不,我们分开找。”

张广泰说:“找着,把她送回家。”

天色大亮了,广华街上人来车往。“新新居”门外厦下有人吃早点。大翠门前照应,于凤兰灶上忙。张广泰来到厦下,问大翠:“小芹回来没?”

大翠对他向屋里使眼色,于凤兰在灶上应道:“张大哥,没有,还没有。”

大翠向张广泰使眼色又打手势,招呼他进屋,张广泰随她进了屋,大翠推房门,小芹睡在炕上。

大翠进屋拉小芹说:“你师傅来了!”

小芹起身叫声:“师傅!”

于凤兰回身见状大为惊讶,立即责骂大翠道:“怎不给我说一声?害我一夜睡不着!”

大翠不开口,出门厦下招呼客人去了。

张广泰对小芹说:“洗洗脸,吃早点,跟我上班。”

小芹说:“不去。”

张广泰开导她说:“哪好这样?快,洗脸。”

小芹执拗地说:“不去。”

张广泰正色说:“师傅的话都不听了?!”

小芹赌气地撅着嘴,不说话。

于凤兰说:“张大哥,你先喝碗豆浆,吃几个包子,我叫她洗脸。”

张广泰说:“我不饿。”

于凤兰急进屋推还在睡着的黄吉顺说:“回来了,在大翠房里。广泰来了,快出去跟他说句话。”

黄吉顺说:“我听见了,叫他领走!”

灶上,大翠往饭盒里盛满一格豆浆,装满一格包子,塞给张广泰。

张广泰说:“不要,我真不饿。”

小芹忙伸手接去,大步出门走了。

黄吉顺从屋门缝看见张广泰走了出去,心生疑惑:“张广泰登记上了?”

于凤兰说:“不知道。还去上班,大概是登记上了,要不,我真觉得对不起人家。”

黄吉顺烦恼地斥责她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世界上谁对得起谁?我们卖一袋子面的馄饨,还算算多赚了几块呢,你说对得起哪个来吃的?”

于凤兰争辩道:“那是咱卖辛苦,该赚。换房子的事,可是我们对不起人家。人家到现在没对我们有一点儿差池。”

黄吉顺不以为然地“哼”一声说:“还不是为大翠?!”

于凤兰说:“不为大翠还为你?日子快到了,两家该走动着,要不,哪像两亲家!”

黄吉顺低头梗脖子,狠狠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大翠的事,要看看张成民分配了个什么工作再说。”

于凤兰一怔说:“管他分配个什么工作,婚事不一样得办?”

黄吉顺更进一步坚定地说:“那可不一定。得叫他分个好工作。要是八月十五那几天正好有好工作,他回来,不是要漏过去?成亲,早一天晚一天怕什么?”

张广泰在广华厂车间里坐在红炉旁发呆,炉火冒生烟,他不拉风箱,不动锤。经理室里面,小芹面色痛苦又坚决地站在朱存孝桌旁,朱存孝面有难色地说:“唉!你这个想法……”话没说完,连连摇头。

小芹央求说:“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呗,有个人顶着就行了嘛!”

朱存孝还摇头说:“小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政府有政策,我何尝不想留下张师傅?留下成才也好啊!可是不成啊!”

小芹没好口气地说:“成不成在你,反正我再不来了。”

朱存孝问道:“你的意思,要成全他们爷俩?”

小芹说:“正是这意思。”

朱存孝说:“可是,只有一个名额,你成全谁呢?你师傅?还是成才?”

小芹说:“我师傅。”

朱存孝说:“我和你师傅商量,去叫你师傅来!”

小芹回到炉旁对张广泰说:“师傅,厂长叫你。”

张广泰起身走进经理室。朱存孝向他点头示意请他坐下,然后叹口气说:怎么办?”

张广泰虽满面愁容,但却从容地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朱存孝说:“小芹想叫你顶她的名额。”

张广泰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摇摇头又说:“不成。”

朱存孝叹口气说:“这姑娘,心眼不错啊,她说你不顶她,她也不来上班了。”

张广泰说:“我能劝她来。你放心,她听我的。”

朱存孝惋惜地说:“那,只能委屈你们爷俩了。”

张广泰坚定地说:“没什么,工人嘛!”

朱存孝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两沓钞票和两个红纸包说:“一起这么多年,说句心里话我是不愿你们走啊,可是真没法子。这是你们爷俩这个月的薪金。”推过钞票又推过红纸包:“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收下,以后,有空,来厂里看看,坐坐,喝杯茶!”

张广泰走出广华厂大门,倒背双手,头顶制帽,气宇轩昂地稳步前行,小芹手提饭盒、脸盆毛巾,腋下夹着卷起的工装跟在后面走。两人到了“新新居”饭馆前,张广泰停步回头对小芹说:“行了,你回家。下午早点儿去上班,不要为这件事耽误了你的前途。”

小芹眼泪汪汪地说:“我把你送回家。”

张广泰说:“不用了,我在这站一会儿。”从小芹手里拿东西。

小芹说:“我给你送家去。”说罢,过小桥向大柳树村走去。

张广泰凝视眼前的“新新居”,远望秋季田野,神色怆然。心里翻腾着一种带有哲学色彩的思索:事情就是这样啊,没办法。凡是人,有时就要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矛盾中生活,忍受酸楚和痛苦。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张广泰自从得了工人身份那天起,就打心眼里要做出个工人应有的样子。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我还得摆出工人的姿态,不管有多少苦楚,工人应有的架势不能丢。哑巴吃黄连还能皱皱眉头,现在我不能蹙眉头……

忽然,黄吉顺从后走来了,轻声说:“在这溜达呢?”

张广泰泰然地答应:“啊!”

黄吉顺笑道:“到我那坐坐?”

张广泰豁达地说:“不啦,这儿清闲。”

黄吉顺硬拉他说:“哎,来来。”

张广泰应付地推辞说:“不啦不啦。”

黄吉顺低声问道:“成民有信吗?”

张广泰说:“没有。”

黄吉顺又问他:“分配工作的事,也没有信?”

张广泰低声说:“没有。”

黄吉顺亲切地问道:“什么时候能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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