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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免费阅读

第六章

村长曲国经的家在村西北一个小院里,像一般农民户一样,四周的泥院墙破败,门楼矮小。由于常有人到这里来办事,不走门楼,走院墙的几处豁口,这些豁口便被踩得成了通道,门楼实际上倒成了摆设了。

这时,曲国经坐在炕头抽闷烟,潘凡在炕下走动说道:“这件事,责任在张广泰。儿女婚事,应该两家商量,成则成,不成则不成,他砸人家,对吗?黄吉顺的买卖做不成了,损失惨重,他应该负责。”

曲国经问道:“负什么责?”

潘凡说:“他要承认错误。”

曲国经说:“行。我给他说说。不承认也不行。”

潘凡说:“他要赔偿黄吉顺的损失。”

曲国经说:“这可不好办。谁看见是张广泰砸了?谁作证?谁能证明不是黄吉顺自己砸的,讹赖好人?”

潘凡说:“张广泰承认了错误,就说明是他砸的,还要什么证明?”

曲国经说:“那就别承认那个错误了。”

潘凡说:“怎么可以那样呢?”

曲国经说:“承认个错误倒好说,赔偿损失?叫他拿什么赔偿?张广泰除了身上穿的,啥也没有。他是农村的无产阶级。”

潘凡说:“事情总得了结呀!”

曲国经说:“慢慢他们自己就了结了。”

潘凡说:“那那那怎么行?”

曲国经说:“嗨,怎么不行?行。农村的事,你管,没个了。你不管,没个不了。儿女亲家之间,打架闹火有的是,操家伙是常事。外人插手,将来他们合在一起骂你。”

潘凡说:“曲村长,你可不能袒护张广泰啊!”

曲国经说:“我袒护他干啥?巴掌大一块菜地,三间破房子,工人变成农民,一家四口,吃饭还得我给他们打算呢。”

潘凡问道:“那那那,你说,怎么办?”

曲国经反问他:“你说呢?我听你的。”

潘凡说:“我是来找你谈嘛!”

曲国经说:“不是谈完了吗?”

潘凡说:“谈完了?没有啊。”

曲国经说:“完了。我的意见已经完了。”

潘凡说:“你的意见是什么?怎么完了?”

曲国经说:“我的意见是不管。”

潘凡皱眉说:“这不成啊,村长同志,政府要为人民办事。”

曲国经说:“办事要办大事。现在大事是抓秋收生产,安排群众过冬生活。张广泰没行凶抢劫,没杀人放火,不过是亲家语言不和,生了点儿气,打破两个碗,没事。”

潘凡说:“你又说亲家,他们现在不不不是亲家了!”

曲国经说:“谁知他们是不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潘凡说:“这不是家务事。他们是两家。”

曲国经说:“谁敢保险过几天他们不是一家?这事,你潘同志要管,我不拦。”

潘凡说:“我要你管。我帮你。”

曲国经说:“你要我管,就交给我,我不用帮。”

潘凡说:“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曲国经说:“不相信我,你管。”

潘凡说:“好。相信你。大翠和成民的婚事呢?”

曲国经说:“这事你更别管了。他们要去登记结婚,我给出证明,盖戳,不结拉倒。”

潘凡说:“八月十五呢?张广泰真去抢亲怎么办?”

曲国经说:“别听黄吉顺胡说,张广泰也不敢。我们新社会,近在眼前,他敢抢个不愿意的媳妇回家?又不是旧社会的土匪,抢个姑娘,骑马跑上八百里,谁也找不着。”

潘凡说:“好,那么这事也交你了。这是大翠和小芹这个月的粮票,也交给你。”从衣袋里摸出些粮票,交给曲国经,曲国经接了粮票说:“成。黄吉顺若再去找你,你叫他找我。”

潘凡说:“好。我走了。”

曲国经说:“哎,潘同志,还有个事你得管。”

潘凡问道:“什么事?”

曲国经说:“我说好了请大翠来大柳树教学的。可黄吉顺把她锁在家里了,耽误了我的学生,他可要负责。”

潘凡说:“这好办,我去通知黄吉顺,叫大翠来。”

曲国经说:“他再锁着大翠,我可要叫学生家长们上他‘新新居’去请了。”

潘凡笑道:“你你你不要火上浇油,我去给他说。”

夜已静。广华厂车间里一片黑,经理室里还亮着灯,朱存孝和几个人围坐灯下商量《广华钉子厂关于参加包产包销合作社的申请报告》的文稿。朱存孝已经疲惫消瘦,困倦不堪,说话声音也嘶哑:“你们再好好想想,还有哪些方面,是我们的有利条件,别漏掉。”

第一个工人代表说:“还有什么?连人带铁,工具厂房,就这么些家当,全厂工人的态度,表了两天了。”

朱存孝说:“我是怕咱们的态度看起来积极性不高,给刷下来。”

又一个代表说:“剩下的就看你厂长文墨上的功夫了。积极性是空的,你爱说多高说多高,说全体工人要求很高很高就行了。”

第一个工人代表说:“你放心,真够不上要求,给刷下来,我们工会小组向您保证,一个人也不离厂,还干你私营厂的工人,谁也不埋怨。”

朱存孝说:“我是怕参加不上对不起大家。”

又一个代表说:“别熬了,就这样交上去。”

朱存孝说:“好,若是批准了,我们也是国营企业了,放假一天,工资照发,就这样,大家休息。”

代表们走出经理室,朱存孝凝视着文稿自言自语说:“包产包销合作!包产包销合作!家家都要求参加包产包销合作,我这一堆破铜烂铁也要求参加,参加了又会怎样?每月能出多少活儿……”他慢慢收起文稿,关了电灯,出门去,消失在月光夜色里。

黑影里,一个人的身影进了经理室,开了电灯,是黄小芹。她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拿下地,铺片油布,一跳,睡上办公桌去。

窗外,吴发林腋下夹根木棍,向室内看一阵,用木棍敲敲窗玻璃:“小黄!你在里边干什么?”

小芹吓一跳,急忙关了灯,才看清窗外月光下的吴发林,喝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吴发林说:“今晚轮到我护厂守夜,你到经理室干什么?”

小芹说:“睡觉!”

吴发林说:“这里是你睡觉的地方吗?你开灯!”

小芹说:“不开!”

吴发林说:“你不开灯我要喊人了!”

小芹说声:“破五花皮!”抬手开亮了电灯。

吴发林借经理室门口泄出的灯光走过车间,走进经理室。守夜责任的严肃,渐渐从脸上消失,变成庆幸,把手里的木棍,藏到了背后。进门先笑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小芹说:“来睡觉。”

吴发林笑口大开,说:“你知道今晚我值班?”

小芹说:“不知道。”

吴发林说:“那你跑来……”

小芹说:“我愿意。”

吴发林咧嘴对她笑说:“真的?”

小芹问道:“什么真的?”

吴发林色眯眯笑着,瞅着小芹,不说话了。

小芹催他说:“你走啊!”

吴发林说:“我在这儿看着你。”

小芹疑惑地问道:“看我干什么?”

吴发林笑道:“谁知你要干什么?我值班守夜,有责任。”

小芹说:“我不会偷铁。”

吴发林说:“知道,偷别的呢?”

小芹说:“这里除了铁还有什么?”

吴发林笑着,轻声说:“还有人呢。”

小芹也笑了,说:“我偷人干什么?”

吴发林心里美滋滋地说:“哎,当然有用了。”

小芹问道:“干什么用?”

吴发林说:“别逗嘴了,你先睡。待会儿我来。”

小芹问道:“你来干什么?”

吴发林说:“巡逻啊,再找把扇子来给你赶蚊子。”

小芹说:“我不要。哪有蚊子?”

吴发林说:“行行,不要,你睡。”向她点点头,出门去。

小芹关了电灯,又睡下。

吴发林从经理室窗外借月光偷窥睡在桌上的小芹。

秋虫声撩拨得他心猿意马、心潮翻涌、心神大乱。他走出厂大门,四向望一阵,进厂关了大门,沿厂房四周转了一圈,轻步回到窗前,见小芹仍睡在桌上,轻步进车间,进经理室,摸到桌上的小芹。

小芹“咯咯”笑:“我们还没拉过手呢!”

吴发林气喘吁吁说:“不要紧。”爬上桌。

小芹惊问:“你解我扣子干什么?”

小芹握住他的手一拧,吴发林一声惨叫,滚下桌,小芹跳下地,就势一脚,吴发林又一声叫。月光里,小芹伸手拉起他,连打两拳。吴发林连叫两声,似哭似笑道:“你怎么真打?”

小芹扭他个“苏秦背剑”,抡圆胳膊像抡大锤,一拳连一拳打下去,吴发林大声叫道:“别打了!”

小芹仍扭住他说:“吴发林,你还是师兄呢,不先和我拉手,就要谈恋爱,没谈恋爱,就要结婚?”

吴发林痛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走我走。”

小芹用力一推,吴发林一个踉跄出了经理室门,站住脚回头笑道:“我们先谈谈行不行?”

小芹喝一声:“滚!”

吴发林央求她说:“你可别给别人说,啊?”

小芹说:“明天我就给师兄们说。”

吴发林说:“我们都刚转成正式工,说出去得开除你。”

小芹说:“凭什么开除我?”

吴发林说:“你夜里到厂里来干啥?”

小芹说:“来睡觉。”

吴发林说:“我值班你来睡觉?不是故意来勾引我?”

小芹跨出门去抓他,吴发林慌不迭地跑了。

张广泰家屋里,成民从西间房走出对张广泰和王玉珍说:“我去见见大翠!”

张广泰问道:“你准备对她怎么说?”

成民说:“我要她句明白话,愿意还是不愿意。她若说不愿意,我不勉强她,一切罢休,她若说愿意,我把她领回家。”

王玉珍拦道:“哪能那么办事?不办酒席,没有亲戚朋友来喝酒,没有她的父母在场,算什么事?”

成民说:“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办。大翠那样的父母夹在当中,没有个好。”

张广泰说:“你别再冒冒失失地去闯了,先找着小芹,叫小芹把大翠叫出来,你再问她。”

王玉珍说:“对,把她叫到咱家来,你们两人在西房里好好说说。”

成民出门去。王玉珍伤感地叹气说:“唉,等八月十五,等八月十五,会等来个什么?”

成民走过村外田间秋野,来到“新新居”厦下,直走进门去,正在照应几个顾客吃饭的黄吉顺,急忙跟进屋,狠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成民昂起头说:“我来找黄大翠。”

黄吉顺问道:“找她干什么?”

成民说:“找她有话要说。”

黄吉顺说:“说什么?死了你的心,大翠不会嫁给你!”

成民说:“那也好,叫她出来跟我说。”

黄吉顺说:“不用她说,我这就明白告诉你,死了你的心!”

成民说:“你说了不算数,我又不娶你!”

黄吉顺举起铁勺威胁说:“你这浑小子,今儿你要来闹?”

成民说:“你要打,我不还手。可是我不能白挨你的。”

黄吉顺说:“你爹砸我的损失还没赔呢。”

成民说:“那你就别动手。”直去大翠房前,拍门大声叫道:“大翠!”“大翠!”

黄吉顺说:“不用敲,也不用叫,大翠不见你了!”

成民又拍门叫:“大翠!”

黄吉顺说:“别做你的梦了!”

成民又拍门,门突然开了,大翠走出来,语气坚定地说:“成民,你坐。”

黄吉顺有点愣了。大翠在椅子上坐下说:“爹妈,你们也坐下。”

黄吉顺问道:“你要干什么?”

大翠说:“你不是要听我俩说话吗?今儿我当面和成民说,你们也当面听着。”

黄吉顺局促了。

大翠理理头发说:“成民,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不来我也想去找你。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一句话吗?”

成民说:“我们讲过很多话,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句?”

大翠说:“我对你说过,社会好比一条河,你还不知道这条河里的水是什么味。这条河里有各种各样的鱼,有一种泥鳅,它见缝就钻,什么弯都能拐。这种泥鳅,只为他自己,无情无义。什么夫妻儿女,都是它皮上的黏液。只要它能得好处……”

成民说:“你不用说了,我想起来了。”

黄吉顺问大翠道:“你这说什么呢?”

大翠说:“你不是要听我对他说什么吗?你当爹的不顾脸面,我当闺女的还给你护什么?”

于凤兰急忙给黄吉顺使眼色,往外拉黄吉顺;黄吉顺要走,大翠却拉住他说:“爹,你别走。我正要说你想听的。”

于凤兰敏感地喝道:“大翠!你这么对你爹?”

大翠说:“妈,你也得听着。爹,你和张家大伯大妈给我和成民定了八月十五结婚的日子,这话你可还记得?”

黄吉顺问道:“你要说什么?”

大翠说:“你听着呀,现在你们还承认不承认?”

黄吉顺说:“大翠,你妈给你说什么,你忘了?”

大翠说:“到死也忘不了。你现在说,成民是农村户口,配不上我了,我问你,如果我们没和他家换房子,现在我——连你们——是不是还住在大柳树?是不是农村户口?原来,我没考上大学,你们说,我配不上成民了。现在成民大学毕业了,怎么他又配不上我了呢?就因为他回大柳树教小学了,就配不上我了?你们说,我哪点儿比他高?他哪点儿比我矮?就因为他是农村户口,因为他是个小学教员?我连个小学教员都没当上,比得了他吗?”

黄吉顺威严地喝道:“你这孩子!”

大翠说:“我不是孩子了,不是你身上的黏液!你们父母二老,也摸摸胸口想一想,当初,为什么要和张家换房子?不是说预备为我和成民成亲的吗?那话是真的吗?是真的,现在就该让我们成亲呀!为什么又说成民和我不般配了呢?当初,就是我爹听到这边要划成城区,才忙不迭地拿大三间换人家两小间。”

黄吉顺拍案而起:“你这混混混……”

于凤兰劝大翠说:“翠儿!别胡说!”

大翠说:“我什么时候胡说过一句话?”

黄吉顺摔了碗,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大翠斜眼思索一刻,说:“良心!”双手捂着脸哭起来:“我没良心!我的良心给你们揉碎了!”

成民说:“好,大翠,我就等你一句话,跟不跟我结婚?”

大翠说:“我叫你回家去和大伯大妈好好商量商量,你们怎么商量的?”

成民说:“不用商量,如果你真的不改初衷,现在就跟我走。”

大翠问道:“哪去?”

成民说:“到我家。”

大翠说:“你看看现在我能进你们家吗?”

成民说:“怎么不能?”

大翠说:“我还有脸吗?”

成民说:“怎么没有脸?”

大翠说:“你是不懂?还是故意装无知?”

成民说:“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脸了?”

大翠说:“为我,你爹把我爹的店砸了,事情还没了呢,我就跟着到你家,这算结婚?还是私奔?”

成民一扭头说:“管它是什么呢!”

大翠说:“成民,成民,你对社会太无知了!”

成民说:“我无知?我怎么无知?”

大翠说:“我可以跟你现在就走。可是,就算你爹你妈能容我,就算我愿意跟着你在大柳树教小学,家长们也愿意把学生交给我们,我爹能让我们安生吗?他一天不闹我们几回才是怪事!那样一来,这张黄两家,是不是亲戚?是个什么亲戚?如果我们俩能远走天边,永远脱离他们,倒也罢了。可是我们走到哪去?”

成民说:“你怎么想得那么多?”

大翠说:“你怎么想得那么少?现在你我都是社会中的人了,社会就是社会,社会和学校不同啊!现在虽然是解放了的新社会,可是到处还流淌着封建的污泥浊水呀!我们还要在这河水里游动啊!”

成民说:“社会的落后现象要改造。”

大翠说:“我连自己的父母家庭都改造不了,还改造社会?”

黄吉顺气恨恨地在旁插嘴说:“对,我也承认,就这么回事!我就是封建的污泥浊水。我就是不同意你们结婚。”

成民说:“结婚不结婚,由我和大翠决定。我们还有政府的法律保障。”

黄吉顺说:“好好好,你们法律去。我等着。”

大翠听着,连连摇头。

成民问她:“怎么又摇头?”

黄吉顺说:“事情已经摆明了,你们俩说去,我也不听你们的了。你们都走。”

大翠流泪了。

成民催她说:“走,到我家去。”

大翠问道:“今天?现在?八月十五?我这样到你家?到了你家又怎样?见了你爹妈,我们怎么说?你怎么说?叫他们又会怎么说?”

成民恼了,说道:“大翠,你本身现在就还有封建残余。”

大翠说:“是,我知道。成民成民,我哭了三天三夜,想了三天三夜……”说着摇头,停了。

成民强拉起大翠,果决地说:“走!”

在大柳树村外的树丛里。

小芹羞涩地向成才伸出手,说:“我们拉手。”

成才疑惑地问:“干啥?”

小芹笑说:“你拉嘛。”

成才不耐烦了,又问道:“干啥嘛,一大早你把我拉到这儿来,拉手?”

小芹说:“你不拉,我俩就不能发展了!”

成才更疑惑,问道:“发展什么?”

小芹说:“恋爱呀!”

成才这才吃了一惊,问道:“我俩恋爱?”

小芹问:“你不愿意?”

成才说:“我哥不和你姐恋爱,我家还不会闹成这样呢。我再跟你恋爱,我爹妈的骨头不给你家啃光了才怪。”

小芹说:“怎么会呢?爹妈是爹妈,我们是我们,我姐和你哥就是这样。”

成才似无可无不可地说:“那好。怎么谈?”

小芹说:“我看见我姐和你哥是这样谈的。”说着,拉过成才,亲吻他。

成才像根木头,任她摆布。小芹推开他,笑了:“以前,我常想,两人亲嘴,鼻子碍不碍事?把它们往哪放?原来不碍事!”

突然他们背后树丛响起女孩的“哈哈”大笑声,是曲彦芳,笑弯了腰。

成才惊叫:“曲彦芳?”

曲彦芳跳过来,抱住小芹,“哈哈”笑着:“我抓住了!抓住了!”

成才红了脸,小芹笑道:“他还没拉我的手呢!”

曲彦芳用手指划脸,笑道:“没羞没羞!啊呀,小芹勾引成才哟!”

成才的脸霎时火红了。小芹却只傻笑。

曲彦芳笑了一阵说:“成才,你爹和我爹去修学校了,他们叫你去帮我家割豆子。”

成才说:“我就去。”急匆匆走了。

曲彦芳说:“我不领你,你哪去?”

成才已经不见了。曲彦芳又伸手刮小芹脸两下:“没羞没羞!”笑着去追成才,高叫:“成才!成才!”

正在树丛间走着的成民和大翠闻声四望,大翠说:“是曲彦芳!”

但是只闻笑声,不见曲彦芳的身影。成民说:“走,先去见村长,他对我们家挺好。”

村长曲国经和张广泰在小学校院里和泥,曹有贵赶大车进院来,从车上往下卸芦苇、梯子、镢头、铁锨。曲国经对他说:“有贵,回去路上碰上谁给谁说一声,今晚张家的喜事不办了,都来修学校。不要去闹房了。”

曹有贵问道:“怎么不办了?”

曲国经说:“大家秋收忙,学校又要紧,喜事的日子往后拖几天,这是我安排的。”

曹有贵道:“大喜的日子你给人家改了?”

曲国经说:“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么给大伙说。”

曹有贵说:“好啊,我把明白拿出来。黄吉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谁沾他谁倒霉,张师傅怎么和他攀亲戚?”

曲国经拦住他说:“行了行了,少说两句,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顺道碰上谁给谁说一声,今晚修好了学校,再各自回家过中秋。”

曹有贵赶车走了。曲国经对张广泰说:“大柳树几十户人家,提起黄吉顺,没有不头痛的。人过日子,过到这个份儿上,还能活下去,也不容易。”

张广泰说:“我可真没想到。不是为孩子,我早把他砸了!现在看,又砸得早了点儿。”

曲国经说:“潘同志走了以后,再没信了。得想法子叫黄吉顺来找我才好。”

成民进院对曲国经说:“村长,我有话找你说。”

曲国经说:“什么话,在这儿说。”

成民说:“不,到你家。”

曲国经随成民回了自己家,见大翠坐在炕前,喜上眉梢地说:“大翠来了?”

大翠低声叫他:“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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