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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免费阅读

第九章

林科长背背包走近大柳树村头时,天色已晚,林空暮鸦聒噪,落霞昏暗,农家牛羊入圈,鸡鸭回窝,小学校里放学了,学生们出校门前排成的队伍,在欢闹声中散了,田间归来的人们,走过他身旁,都敬重地向他点点头。他脚步犹豫了。

张广泰坐在村长曲国经家的炕头上边抽烟,边和曲国经低声促膝交谈。

曲国经说:“大柳树村的人,心眼都不错。当然,也有那种贪小便宜的,买东西挑挑拣拣,卖余粮弄不干净,还要争个等级,不过那是少数的几户,农民嘛。这村的风气也不坏,最见不得那种顺手牵羊的人,谁在人家地里摘个茄子拔棵葱,传开来都是丢人到家的事,都很重名声。大翠这件事,你看出来了?急了眼,他们真敢活埋人!是啊,是啊,他们容不得心术不正的人,可是也不能那么干,我说了他们一顿了,可他们好像还不大服。我担心,弄不好,曹天柱他们,将来要变成个‘霸王组’。还得批评他们,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他们的头是曹天柱……我没有什么大病,你放心,躺两天就好了。我知道,是那天潘同志批评我,心里窝了点儿火。批评得对,那事,我也该批评。我自从当了村长,这些年,搞土改,动员参军,抓生产,互助组,交公粮,无论哪样,大柳树都是中等以上,也是个‘新农村’,没出过这么大的问题。黄吉顺这个人,我就说他不是个东西,本来他应该划个破落地主,可是他没有土地,还得分给他……有些事,没法说,只能心里明白,你是要在这里落户生根了,对村里的实情,得知道才行。”

这时,有人敲门。曲国经问声:“谁呀?彦芳,看看去。”

曲彦芳在西间房,书盖在脸上,早睡了。

张广泰说:“我去看看。”出房门,开院门。林科长站在门外。

张广泰问他道:“你,是谁?”

林科长先半鞠躬说:“您是村长?”

张广泰说:“不不。村长在家里。你是乡上来的?”

林科长说:“不,市里,市里的。”

张广泰说:“噢,进来。”引林科长进了屋,说道:“老村长,市里来人了。”

曲国经说:“噢,市里?来。”

林科长进了屋,放下背包,先给曲国经送上个笑:“您是村长?”

曲国经不认识他,说:“啊,您是——”

林科长十分谦卑地说:“我是市税务局的。这有介绍信,您看看。”

曲国经接过信,看了说:“噢,是你呀!”

林科长说:“是我。林士布。”

曲国经说:“你先坐。我给他再说几句话。”

林科长说:“好好。”

曲国经向张广泰说:“哪天,等我好点儿,带着你到各家各户走走,都熟悉熟悉。怎么样?到曹大禄组,你可同意?”

张广泰说:“最好叫我到那缺少劳力的组去,虽说我不会农活,可是我有力气。”

曲国经说:“那就上李寡妇她们组?”

张广泰说:“也好。”

曲国经说:“我再想想。你先回家。”

张广泰说:“唉,市里来的同志一定有要紧公事,你们说。”退出门去。

曲国经对林科长说:“怎么天黑才来?”

林科长说:“啊,呃,原来,办完手续,打算明天来。我看今天还早,就动身了,不想——我是走来的,没坐车——锻炼嘛——就从今天开始——不想,走到天黑了。”

曲国经说:“行,今天晚了,你大概也累了——”

林科长忙说:“不累不累。”

曲国经说:“我这两天病了,不大舒服——也是和你的事有关——”

林科长说:“噢,我有错误,我决心认真改造,在哪里跌倒的,在哪里爬起来,是我要求到这儿来的。”

曲国经说:“是吗?”

林科长说:“不,是领导决定的。”

曲国经说:“要说实话嘛,人最怕不老实。”

林科长说:“我一定改正。”

曲国经说:“在大柳树,你可是个有名的人物啊。”

林科长说:“我知道,领导和我谈过了,我一定认真改造。”

曲国经说:“好啊,犯了错误不怕,还年轻,改上几年——”

林科长说:“我一定努力改造。”

曲国经说:“改上几年,再为人民服务,还可以当你的干部。黄大翠这件事,你当然罪责难逃。你怎么不摸清她家的底细就要和她结婚?”

林科长说:“唉,我丁点儿都没想到。她爹给我说,她没有工作,没有对象。我就信了。我是……唉,还说什么?检讨也晚了……后悔也晚了……我是迷离迷瞪上山,稀里糊涂过河。”

曲国经说:“那怎么行?过河不知深浅,得先在岸边站一会儿,看见有人过去了,自己再下水!”

林科长说:“就是就是。我邪了门了。”

曲国经说:“是邪门。逼出人命来,人命关天啊!”

林科长说:“是是。我改造,赎罪。”

曲国经说:“改造首先要认罪,要吃苦,吃得下苦,才赎得了罪。”

林科长说:“是是。村长看我的表现。”

曲国经说:“那就好。你得吃饭,得住房,怎么办?呃,在村里一家一户派给你吃?农忙农闲的,人家也不方便,你又不是来工作,三天两天就走了,在谁家包伙?没有合适的人家,自己做也行。反正得能吃苦。”

林科长说:“村长的教育,我记住了。”

大柳树小学里挂了马灯,曲国经主持村民大会,男女老少,屋里院里全是人。张广泰坐马扎靠桌前,林科长站在曲国经身旁,微低了头。曲国经抻脖子问:“各组都到齐了吗?”

曹大禄、曹天柱、李寡妇等先后报说:“齐了。”曲国经说:“都齐了就开会。先说秋收,今年秋收,咱们大柳树,没有当二流子的,地里光了,没糟蹋粮食,有个新农村的样儿。下边是交公粮,咱村不能当落后‘点心’。要交好粮,籽粒要饱满,要晒干了,谁家的给打回来,谁再自己去送一趟。互助组的组长要带头,还要检查你们组各户的。全村公粮,交曹天柱组套车去送,你们要在车上插上红旗,马脖子挂上铃铛。把式的午饭,喂马的草料,各组自愿捐献。这一件,就说这么多。第二件,张广泰一家在我们大柳树落了户了,到现在还没定在哪个互助组,几个组都想要他们,来找我。你们想要,证明对他家的人有好印象,也都是好心好意。他们原来是工人,不会庄稼活儿,地呢,连收回黄吉顺的那一份都给他们,他们也忙不过来,这是个难事。把他们安在曹天柱组里,他们倒是好过点儿,可是我们还有些组劳力软弱。我想来想去,决定把他们安在李七嫂子组,李七嫂子,你们要不要?”

李寡妇高兴得叫起来道:“要!”

寡妇们也高兴得叫起来。一个妇女低声对李寡妇说:“到底把你儿子盼来了。”

李寡妇说:“去你的。”

又一妇女低声说:“还有个铁匠老头儿,带个老婆,你们一个被窝三人睡。”

又一妇女低声说:“可别打架啊!”

寡妇们大笑起来。

李寡妇揪住一妇女骂道:“我撕烂你的嘴。”

曲国经问道:“笑什么?你们别想着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叫他们给你们干活儿。”

一妇女对李寡妇耳语道:“我们七嫂子可舍不得,累坏了晚上没劲儿。”

寡妇们又笑起来。

曲国经说:“李七嫂子,你们安静点。”

寡妇们还是这个“吃”,那个“哈”地偷笑。

曲国经说:“张成才的锔锅担子,农闲的时候,还得让他四乡里去转悠着,赚个三俩的,买盐吃。张广泰的铁匠炉子呢,冬天农闲,给全村打镢锄镰刀。至于手工钱,他要多少,大家给多少,不要讨价还价,反正要比外来的便宜。这么安排他们,行不行?”

人们都说:“行!”李寡妇组的妇女们叫得更响。

曲国经听到了鼾声,笑道:“刚吃过饭,谁就在那拉风箱啊?”

笑声过去,“风箱”没声了。曲国经继续讲道:“这是第二件,下面,再给咱全村介绍个人。就是这位,啊,从市里派下来的,啊,是——啊——因为犯了错误,送到我们大柳树来改造思想。啊,要在这长期改造,长期住在这儿,啊,犯了什么错误呢?啊,叫,啊,就是说,相当于一个坏分子,相当。”

林科长说:“我,我没戴帽子,没有那么坏……”

曲国经说:“呃?没戴帽子?这好说,叫村里给你做一顶。李七嫂子,你们谁给他做一顶。”

李寡妇说:“行啊。”

一妇女低声对她说:“看把你高兴的。这个年轻,是?”

李寡妇说:“你喜欢给你,散会就领回家,反正男的那东西都一样,坏分子的更有劲儿。”

那妇女说:“没听村长说,他才是个‘相当的’,有劲儿也大不到哪去!”

妇女们又哄笑起来。曲国经不愠不火地说:“别笑了。改造嘛,要彻底改造,好比补破锅,拿豆面糊不行,得用醋铁把漏洞、漏缝粘好了。他要无条件地劳动,派他到哪组,他就到哪组去,派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我们全村的人,都要看着他,还要看紧,他若是偷奸耍滑,都要给我报告。谁要是包庇他,谁就是包庇坏分子。可都听见了?”

人们又齐声叫道:“听见了!”

林科长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恨地无缝,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科长在推磨,李寡妇在一旁罗面,和他聊起天来,她说:“黄吉顺没给你说大翠早就和我们成民订婚了?”

林科长说:“没有。他要是给我说了,我还会那么下贱?”

李寡妇叹口气说:“黄吉顺啊,精得过头啦!如今鸡飞蛋打。你在这好好改造,我们不会欺侮你。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林科长说:“就一个妈妈。”

李寡妇说:“没有媳妇?”

林科长说:“别提媳妇了。”

李寡妇吃一惊,问道:“有?”

林科长说:“有我还会找大翠?”忽然站住,向门外看,是成才在向他招手,放下棍,出门去。

李寡妇大喝一声道:“哪去?”

成才对李寡妇说:“我找他有点儿事。”

李寡妇说:“快点儿给我送回来!”

林科长毕恭毕敬地跟随成才出了村,边走边讨好地问道:“去干什么活儿?”

成才不响。林科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祥,又问道:“要到哪去?”

成才说:“你来。”

到了大翠坟前,成才猛转身,抓住林科长衣领,手指墓碑问道:“你认得字吗?”

林科长吓得顿时脸色苍白说:“认得。”

那墓碑上写着:爱妻黄大翠之墓,张成民立。

成才对他当胸一拳,又转身一抡,随即脚下一踢,喝道:“你给我嫂子跪下!”

林科长被踢倒,跪下地。成才抓住他头发,用力下按,林科长头碰青石咚咚”响。成才暴怒地边按他的头边叫骂:“你给我嫂子磕头!磕头!磕头!你这相当的坏分子!今天我要好好改造改造你!彻底改造你!你这臭流氓!你哭!哭你大翠姑奶奶!……”

李寡妇进了曲国经家,叫道:“村长在家吗?”

曲彦芳出门说:“七婶,我爹上张家去了。”

李寡妇说:“张家成才把我们的坏分子给领走了,一直再没回来,安排他干什么去了?”

曲彦芳说:“我不知道。”

李寡妇说:“去给我们要回来,他还没给我们推完磨呢!”

在大翠墓前,成才还在狠命地打林科长,边打边骂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妈,找你姑姑,找你奶奶,你来破坏我嫂子,把我嫂子逼死!你这臭流氓!”越打越骂越来气,忽听得一声断喝:“成才!”

成才抬头看,是老爹张广泰和村长曲国经慌慌走来。

张广泰先打成才俩耳光骂道:“你这东西!你凭什么打他?”

成才挣扎着说:“我改造他!我彻底改造他!”

张广泰说:“叫他来改造,是叫大家监督他劳动,叫他知过改过。谁叫你一个人改造他的?上级送他来,是叫你打的?”

成才还不解气,还要打,张广泰一把推走了他。林科长痛哭流涕,曲国经见张广泰如此教训成才,略点点头。

曲国经拉起跪着的林科长说:“起来。你要知道,张成才恨你!”

林科长哭得伤心,边说:“黄大翠同志啊,我悔不该到你家去吃那碗馄饨啊!”

林科长背着背包,跟随村长和曹大禄进了一处空旷大房。大房里一口奇大的铁锅,一铺奇大的土炕,几口奇大的瓦缸,到处落满浮尘积土,土炕上一领破席。这是个废弃的粉房。

进得门来,一股潮湿冷气扑身。曲国经看了看说:“这里有锅有灶,还有炕,你自己找点儿柴禾,熏熏寒气,烧烧炕,冬天粉房开了工,天天有热炕。”转头问曹大禄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工?”

曹大禄说:“这几天就要干了。”

曲国经说:“开工叫他给你们挑水、烧火。”

曹大禄说:“放心,闲不着他。”

曲国经向林科长道:“好好干。”

林科长答应道:“哎哎。”

曲国经说:“炕上灰,扫一扫。找笤帚。”三人转遍大空房不见一把笤帚。

曹大禄说:“自己扎一把。你住在这,就得看好房里的东西。”

林科长连连答应道:“哎哎。我一定尽力。”

曲国经说:“明天放你半天假,还缺什么,自己去买点儿。”

林科长说:“我什么都不缺。村长放心,我不跑。”

曲国经说:“要跑就跑,你跑了我省心。”

天空飘雪花。学校里,讲台前、四墙角放破瓦盆,余烬闪红。成民在给学生上课。不是在讲台上,而是在几排土堆支撑的木板间慢步走动,检查写字的、演算的,随时纠正一个个学生歪头斜腰的姿势。有的土堆和木板太矮,只得弯下腰“鞠躬尽瘁”,同时嘴上领学生念着:“劳动创造世界!”

雪后的大柳树村,街上连条狗也不见,只有张广泰家院飘起飞烟,传出“叮叮当当”的铁锤声。还有粉房的烟筒也一阵一阵升起黑烟,四散弥漫。

粉房里,曹大禄蹲在锅台上掌瓢,大手在漏瓢里灵活地抓动稀粉团,生粉丝如雨如线,从勺里缕缕挂下,落在翻滚的开水锅里,另端,一个人用长棍把熟粉丝掏进冷水盆,后面又有人把熟粉丝斩断,用杆挑起,上架。虽然灶下有火,房里仍冷得令人发抖。林科长在灶下拉风箱烧火,挺卖力。

曹大禄低声命令道:“大火!”

林科长拉风箱加烧柴,生烟从灶下升起来。曹大禄指点他道:“架空点儿,不要塞死了。”

林科长忙从灶下抽出刚塞进灶里的木柴,带出的生烟呛得曹大禄睁不开眼,曹大禄恼火地歪了头,坚持抓完一瓢,下锅台,到灶前,弯下腰,看看灶,动手,指点林科长说:“你把炉底堵了,看着,这样,人心要实,火心要虚。”

林科长说:“我记住了,我一定接受。可是人不是要虚心吗?”

曹大禄说:“你别跟我抬杠,叫你怎么干你怎么干。”

林科长说:“是是,我好好干。”

看盆的突然对林科长嚎叫一声道:“换水!”

林科长忙起身出门院里提桶水进来。

看盆的说:“先把盆里的倒了!”

林科长答应,端大盆,端了几次,大盆纹丝不动。

看盆的说:“你也不看看,想想,这么大个盆,又盛满一盆水,你能端动吗?先把盆里的舀出去!”

林科长忙接受,答应道:“哎哎。”

曹大禄对他说:“今儿是头一天,不懂,不会,熟了就好了。我说你干事,怎么不先看看,问问,打听打听再干?啊?低着个头瞎撞,那会不吃亏倒霉?”

林科长说:“我正在总结。”

曹大禄问道:“什么?”

林科长说:“我在想收获。”

曹大禄说:“谁叫你收火?加火!拉风箱!”

这个林科长,大概从来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干农村的活儿,可以算个五谷不分的废物。我们可爱的农民,如曹大禄,现在甚至有点儿可怜他了,所以提早收工,让他早休息。但他改造心切,到了晚上,便独坐在孤灯下,写起他的思想改造收获总结》来了。他写道:“……经过劳动,我深切地感觉到……”

认识到了什么?他写不出来,他把纸揉成一团,闭目冥思一阵,又把纸团展开,抚平,把写过的一行涂掉,重写道:“……经过大柳树村的党支部书记曲国经同志的谆谆教导,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的问题是严重的,是带有……”

带有什么呢?他不知、也不敢写下去。他又把纸揉成一团,闭上眼苦思,片刻,又把纸展开,抚平,动笔写道“……由于党支部书记的关心教育和广大农民同志的关怀帮助,现在,我明确地认识到,我的问题是极其严重的,它的性质是很明白的……”

他又皱眉了,不觉自语道:“明白什么了?就是吃馄饨吃出来的问题嘛!”

大雪纷纷。成才拉个排子车,快步经过八角门,进了城。车后,曲彦芳跟着跑。

城里满街满巷摆满年货摊子。置办年货的人流拥挤,成才和曲彦芳在人潮中走散了,成才喊了几次,抬脚昂首不见曲彦芳。

曲彦芳在人流中也高喊“成才”,却不闻回声。

成才手提一堆年货,在人流中撞见了同样手抱年货、头戴红绒花的小芹。显然,这是朵刚买的小花。对这个平时粗犷有余的过去的女友竟在闹市中头带红花,成才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与此同时,他看见小芹也发现了他,并且直眼看他,不说不笑,像不相识,眼光却又潜隐着某种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烈。成才决然回头转身,却又撞见了吴发林。

吴发林对他笑道:“成才!你也来了?”

成才说:“来了。”

吴发林说:“买什么了?”

成才说:“乱七八糟。”

吴发林说:“我买了些闪光雷炮仗。给你几个?”

成才说:“我也买了。”

吴发林说:“刚才有个姑娘在人堆里叫你,你的对象?”

成才说:“我哪来的对象?一个村里,一起来的。”

吴发林说:“长得还挺漂亮。你们那姑娘多吗?”

成才说:“多得很,一脚能踩出七八个来。”

吴发林调笑说:“你真有福。”

人流冲散了他们;吴发林被人流推着边后退,边向他喊道:“有那合适的给我找一个!别自己独吞了!”

成才拉着装了些年货、坐着曲彦芳的排子车,出八角门,发现小芹在他们前面走,他故意放慢脚步。车上的曲彦芳看见小芹,却高声喊道:“黄小芹!黄小芹!”

小芹回头见状,停住了。嘴角不知何故,出现了一丝酸甜苦辣俱全,她自己也难言滋味的微笑。曲彦芳催成才说:“快点儿!”

成才本来低了头,经她这一催,气上心头,停步回头说:“下来!”

曲彦芳不解地问道:“下去干什么?你叫我上来的!”

成才只说:“下来!”

曲彦芳说:“不下。快走!”

成才愣起眼问道:“下不下?”

曲彦芳梗脖子道:“不下!”

成才一抬手,曲彦芳从车上滑下地,痛叫一声:“啊呀!我的腿!啊呀,啊呀!”

成才慌了,放平了车,转回车后问道:“怎么了?”

曲彦芳说:“腿!”

成才问道:“哪儿?”

曲彦芳说:“啊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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