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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

曲国经问道:“八月还没放学?”

张广泰进房来说:“快了,她放学就回来了。”又出房。

张广泰快步穿街越巷回到家,见八月正背着书包站在王玉珍面前,就亲切地对八月说:“八月,听奶奶话吗?”

八月说:“听。”

张广泰说:“哎,好孩子,跟我回那边家。见了爷爷先问好。”

八月说:“知道了。”

张广泰说:“哎,再问爷爷冷不冷?热不热?”

八月说:“知道了,都知道了。”

张广泰说:“哎哎,真是好孩子,跟爷爷走。”

爷爷手牵孙女回到了曲国经家。张广泰把八月推到曲国经炕前说:“老亲家,咱们的宝贝放学了。”

八月说:“爷爷,你好。冷不冷啊?”

在曲国经的微笑里,曲家传出哭声。

老村长曲国经担任了大柳树村十五年的党支部书记和村长,带着三件未了的心事和对后人的关怀离开了人世。在他想来,大柳树村,在张广泰领导下,定会圆满实现他的心愿。但是,事情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顺利,而且出现了张广泰也未料到的局面。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充满宇宙似的歌声、口号声、锣鼓声、鞭炮声和着红旗翻舞交织成一片震耳的轰鸣。歌儿唱道: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马列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

“我们的后台是中央首长!”

“打倒……”

“打倒……”

轰鸣声从城市向四方飘散,散出八角门,散过广华街,散过“新新居”,散到大柳树村。在田野利用冬闲修补水渠的曹天柱、曹有贵、曹大禄、张广泰、张成才等等大柳树村的壮劳力们,被这强大的噪音震得不知所以,他们互相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听说城里出了反革命。”

“那可了不得。”

“反革命还成窝,一帮一帮,一串一串的。”

“是吗?”

“抓住就游街,还打,像斗地主一样。”

“……”

他们边干活儿,边议论,转头四望,甚至抬头看天。

有人说:“咱们不管城里。”

有人担心地说:“可别再来个大跃进啊!”

有人叹息一声说:“来什么老百姓也挡不住!”

他们又四望。

吴快跑手执一面红旗,上面四片白纸写黑字:“造反有理”。身后,跟了一群和他同龄的中学生,越过广华街,走进大柳树村,直奔李文江家,乱叫乱嚷:造反有理!”“革命到底!”“砸烂四旧!”他们登堂入室,从炕上拉下半死不活的李文江,先是一顿拳打脚踢,继之,搬出一张破桌,把李文江抬上去,呼喊叫他“站住”,李文江根本站不住,只得让他坐在桌上。吴快跑爬上去,向学生们可着喉咙喊叫道:“亲爱的红卫兵战友们,今天我们来点火造反了!这个老地主,他穷凶极恶地反对毛主席!反对中央文革,他罪该万死!我们要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毛主席万岁!”

中学生们跟着喊:“毛主席万岁!”

吴快跑抬起脚,踏上李文江的背说:“现在,要他交代反党、反毛主席、反中央文革、反社会主义的反动路线!李文江!你老实交代,说!”

李文江气也喘不上来,只一声一声地哼哼。

一个学生说:“他不老实,再打!”

响起一片喊“打”声,几个“红卫兵”要上桌去打,你推他挤,桌子倒了,吴快跑和李文江一起掉下地,中学生们拥成一团,乱打一气。有的被打痛了,嗷嗷”叫,有的觉着好玩儿“哈哈”笑。突然听得一声喊:“抄他的家!”

他们又喊着:“对!抄家!”一齐往李文江家屋里拥。

“小顶针”李秀英急急惶惶跑到学校,向正在给学生上课的成民说:“老师!老师!快上我家去看看,城里来了红卫兵在打我爹,快打死了!快呀!”

成民放下教鞭,快步而去,李秀英紧跟在后。

李文江家院里。粮食撒满地,铁锅被砸碎,破碗、破布、乱草一片狼藉。李文江被脱个精光,躺在地上打哆嗦。吴快跑一手把旗,一手拿根柳条向李文江狠狠地“革命”。同时口中喝喊:“打死你这反革命!”“打死你这反革命!”打死你这……”

成民上前拉住他说:“吴快跑,不要打人。”

吴快跑愣一刹说:“你认识我?”

成民说:“我当然认识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快跑说:“我们造反了!”

成民说:“快跑,你们应该好好学习。毛主席不是说了吗?学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吴快跑说:“毛主席说造反有理!你反毛主席!就是反革命!红卫兵同志们,造他的反!斗争他!”

“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一声呼喊,他们造成民的反了。打的打,骂的骂,一片乱,成民被几十只手抓挠,被压倒在地,他们像橄榄球队员压堆了,跟来看究竟的八月转身向水渠跑去,口里高喊:“爷爷!爷爷!”

吴快跑们正在攻击成民,张广泰跨步上前,狠狠扼住他的手腕说:“你是谁?敢到大柳树来行凶打人?”

吴快跑说:“我,吴快跑!我们红卫兵,造地主的反!”

张广泰怒不可遏地说:“谁叫你来的?”

吴快跑理直气壮地说:“毛主席!”

张广泰说:“快跑,我给你说,这大柳树,我说了算,你们不要到这儿来瞎闹!快都回学校去!”

吴快跑说:“你说什么?瞎闹?你不让造反?你是反革命!”

张广泰说:“你这兔崽子,给我滚!”狠狠打他一耳光,就地拣起根木棍,向他们大喝道:“都给我滚!不许你们来胡闹!快滚!都滚!”红卫兵们见他凶狠可怕,一哄跑出门去。

李秀英抢上前抱住李文江,大喊:“爹!”

张广泰提棍追出门,大喊道:“不许再来!”

女孩子们“咯咯”笑着喊叫:“快跑!”“快跑!”

她们觉得这场造反,开心、惊险、有趣,特别是快跑被打了一巴掌,她们从未经历过这么多好玩儿的事,挠心地高兴。张广泰回到李文江院里,弯腰抱起李文江,送回房,放上炕,给他盖了被子。李秀英跟着他哭道:“张师傅,以后我们怎么过啊!”

张广泰怒气不息说:“什么红卫兵!一帮吃屎的孩子!闹出人命来找谁?”又转头安慰李秀英说:“不用怕,在大柳树,我是村长,什么事得我说了算,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瞎闹。他们再来,我还打这些兔崽子!赶紧收拾收拾,先给你爹烧口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就势把炕烧热点儿,看这些兔崽子把粮食糟蹋的!”拾起把木锨,往一起归集粮食,一边又骂道:“兔崽子!王八蛋!饿了几年,老百姓肚子还没填满呢,才有了几粒粮,又胡闹!”转头看见李寡妇,对她说:“七嫂子,快找几个人来帮着收拾收拾!”

一辆汽车载着二十几个戴袖章的男女青年大学生,他们手提皮带,拿着木棒,个个气势汹汹,夹着吴快跑,直驰大柳树村,下车便散开,见人便喝问:张广泰在哪里?”“张广泰在哪里?”

在吴快跑指引下,他们一声呼啸,拥进张广泰家院,张广泰出现在房门口,威严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有个女青年高喊:“打倒反革命张广泰!”“砸烂反革命政权!”

青年们跟着齐声喊,随着喊声,一拥而上,用绳子绑张广泰,任张广泰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他们吵吵嚷嚷,推拉搡扯,张广泰脚不沾地,被架出院门。皮带棍棒齐下,张广泰抬脚踢他们,曹有贵大喝一声,闯进去解救张广泰,也被皮带乱棍打了个没有还手之术,曹天柱冲进去也遭同样命运。曹大禄手提木棍赶来,老远就喊道:“打兔崽子!”但早被青年们围住,对他开辟了“第二战场”。

林科长突然出现了,站在一边高喊道:“要执行中央五一六通知!”“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霎时有几个青年围住他,喝问:“你是什么人?”“说!你是什么人?”

林科长说:“我是被资反路线迫害的干部!关押在这里。你们要执行中央政策。”

青年们问他道:“你是什么出身?”

林科长说:“我是建筑工人。”

青年们恼火了,训斥他道:“你为什么还不造反?”

林科长说:“没有人领导。”

青年们七嘴八舌地、耀武扬威地叫道:“我们就是领导!来!”其中一个高喊:“造反派同志们!造反派同志们!这里有个我们被迫害的同志!”

青年们拥到林科长周围,七嘴八舌:“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还不造反?”贴了什么大字报?”“……”

高喊的青年说:“大家不要乱,这个村子是个典型的反革命堡垒,我们要砸烂它!要夺权!要建立我们新生的革命政权,大家同意的举手!”

学生们高喊道:“同意!”“同意!”一片掌声。

高喊的青年说:“好!我们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首先要选举革命的政权!我提议,选这位被迫害的同志,——你叫什么?”

林科长说:“我叫林士布。”

高喊的青年说:“林士布,怎么听着像布哈林?——行,——就叫这位布哈林同志担任这个村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大家同意不同意?”

又是一片“同意!”“同意!”的喊声里和着一片掌声。

突然有个青年大喊道:“反对!布哈林是老反革命!”

有人立即响应道:“对!反对布哈林专政!”

高喊的青年说:“他不叫布哈林,他叫哈布林,啊不!他叫林士布!我说错了!革命的同志们!拥护他的举手!”

青年们齐喊:“拥护”。于是都举起了手。

高喊的青年喊道:“好!一致通过!现在!我们要对这几个反革命分子实行专政!把这几个混蛋拉出去游街!上车!”

青年们动手绑起曹天柱、曹大禄、曹有贵,抬的抬,拉的拉,连同张广泰,一起弄上车。汽车发动了,向广华街驶去。

吴快跑坐在驾驶楼上,手把插在车斗栏杆上的红旗,恰如给张广泰等和青年们当前导官,得意非凡。

汽车上了广华街,拐弯,突然刹住,原来车前站着黄吉顺,他的腰已经弯了,胡子白了,扬起手说:“停车!停车!”

一个青年向他断喝道:“你找死?!”

吴快跑回头说:“是我爷爷。”

青年又喝问黄吉顺道:“你要干什么?”

黄吉顺大声喊道:“我上车!让我上车!”

司机探出头问他:“上车干什么?我们是游街斗反革命!”

黄吉顺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游斗张广泰吗?”

司机说:“我不知道是谁。”

黄吉顺说:“让我上车,我陪他游斗!”

司机笑了说:“真邪门,还有自愿陪斗的!好!上去。”

黄吉顺从驾驶楼旁往车上爬,吴快跑大惑不解地问道:“爷爷,你上来干什么?”青年们也乱问:“你要干什么?”

黄吉顺说:“我陪斗,我有罪。我陪张广泰游街!”

青年们不解,黄吉顺已经爬上了车。吴快跑皱眉问他道:“爷爷,我们是斗反革命!你有什么罪?”

黄吉顺只说:“我有罪,我有罪!我陪斗,我对张广泰有罪,我是反革命!”

车上的青年们哄笑了,乱叫道:“老家伙自愿陪斗?”“神经病!”“揍他!老家伙!捣乱!”“把他推下去!”“……”

黄吉顺挤到了张广泰身旁。汽车启动了。

黄吉顺对张广泰说:“张师傅,我趁这机会给你赔罪,认罪,什么话我都不说了,只求你看在我陪你游街,知道我认罪了,就行了。我对不起你,这几年,我越想越觉着我不是个人,只求你张师傅,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记我这小人的过,啊!叫我给你下跪,我就给你跪下!”

张广泰侧头怒视他说:“行了,黄吉顺,别装样子演戏了,这些年,别人我不认得,还能不认得你黄吉顺是个什么东西?还想骗我?你变什么脸也没有用!趁早下车去!”

黄吉顺说:“不,张师傅!我不下车!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要陪你游街,我叫你看看我的心,我真心实意给你认罪!”

张广泰说:“你爱陪就陪,反正是你孙子找来的人和车。”

黄吉顺说:“唉!这个兔崽子!种不好啊!”

夜。没有风,雪漫落。张广泰坐在炕头守灯抽烟,心事重重。王玉珍也没睡着,睁眼对他轻声说:“睡,不就几个孩子瞎闹腾?你还真生气?”

张广泰磕了烟锅,起身下炕。王玉珍欠身问道:“哪去?”

张广泰说:“你睡。”出门去,关了门。

林科长开了粉房门,见张广泰站在院里,忙说道:“张师傅,我正想去找你,又怕你已经睡下了,快进来。”张广泰进屋摸了摸炕,上炕坐下了。

林科长说:“我想去找你,是想给你汇报汇报今天的思想。今天我不该在那儿喊他们,我一喊,他们把我弄上个革命委员会主任,我不能干那个,我怎么能干呢?你可别误会,当时,我是想喊一喊,给他们讲道理,哪想到……”

张广泰说:“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来问你几句话。”

林科长更加紧张说:“我一定如实汇报。”

张广泰说:“你说,这个‘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科长说:“啊呀,张师傅,莫说我,现在谁也回答不了你的这一问题啊!我只听说要乱,越乱越好!”

张广泰问道:“共产党不要了?”

林科长说:“我说要。不要共产党还行?你别误会。他们叫我当革命委员会主任,都是瞎闹,你还当真?”

张广泰说:“我怎么会当真?我还是共产党的支部书记嘛。”

林科长说:“就是就是。”

张广泰说:“你比我们的消息来源多,我再问你,这个‘文化大革命’,到底要干什么?”

林科长几乎要哭了,说:“啊呀,张师傅,这个我更汇报不出来了,谁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对天发誓也没有用,你不会相信,我真不知道!”

张广泰说:“不用发誓,我相信你。我再问你,你说,我们这乡村里该怎么办?”

林科长说:“生产。我一定好好劳动,继续改造。”

张广泰说:“我是问你,根据你知道的情况,我们这乡村里,他们再来闹,我们应该怎么办?”

林科长说:“尽他们闹去。我们还是生产。”

张广泰说:“怎么能尽他们闹呢?”

林科长想了一阵说:“不尽他们闹不行啊!不过,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张广泰问他:“什么办法?”

林科长说:“……不是什么好办法,我怕你办不到。”

张广泰说:“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办到。”

林科长说:“你办不到,我也不敢说。”

张广泰说:“说,没关系。”

林科长说:“……就像我今天那样,临时应付他们。”

张广泰说:“你怎么应付的?”

林科长说:“咳,你张师傅,我这正害怕你来教育我呢,你没看见?他们问我是什么人,我若是实说我是个相当的坏分子,又是个候补右派,在这儿劳动改造的科长,他们还不得把我打死?我说我是工人出身,是被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迫害的,他们就叫我当革命委员会的主任。都是些无知的学生瞎闹嘛!他们瞎闹,你也瞎对付就行了嘛。”

张广泰似有所悟道:“这样……”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是成才,手里拉着岳自立,张广泰惊问道:“岳自立?又是什么事?”

岳自立哭道:“我姥爷上吊死了!”

张广泰几乎要爆发,但强制自己,对林科长说:“你不是革命委员会主任吗?你处理。”

林科长说:“啊呀,张师傅,你是支部书记,是村长,我只能给你应付那些捣乱的。我怎么能管村里的事?你叫我去干活儿,挖坑,抬棺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叫我去管事。”

张广泰对成才说:“你也去,再叫上你哥,半夜三更的,不要惊动别人了。”

林科长说:“好好。”向成才说:“我们走。”

大柳树村的人们,男男女女帮忙给地主李文江下葬。坟头培好了,人们要散去,张广泰向大家招招手说:“各位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妈都别走,我有句话要对大家说。”

人们紧张地回拢来,等待他。

张广泰极沉稳地说:“咱们大柳树,就这么一个地主,他死了,也葬了。如今,剩下了个女儿,李秀英。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大柳树的老少爷们儿都比我清楚。这个话我不多说了。要说的是,我看上了这个孩子,大家知道,我家的成民,还没娶亲,我是他爹,当爹的能做儿子的主。我叫他娶李秀英为妻,有人会说,李秀英是地主出身,对,我就是要娶这个地主的女儿当儿媳妇。在这里,我对全村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们说个明白,以后,李秀英是我的儿媳妇了,她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大家跟我说,该批评就批评她。各位老少爷们儿,有什么意见?”

这事实出大家意外,全体都愣场了。李秀英低头流泪,张成民也低了头。

不知是谁说:“她到底还是个地主成分啊!”

张广泰说:“成分就成分去。我不要她的成分,就要她给我当儿媳妇!”

突然,全场响起鼓掌声。李寡妇抱着李秀英高叫道:“早该给他们办了!”

又是掌声。

林科长对张成民和李秀英说:“跟我来,我这个革命委员会主任可以给你们写结婚登记证明。”

轻快的音乐声里,林科长进了张广泰家。新婚的成民和李秀英出新房亲切地迎接他说:“您回来了?”

林科长仍拘束地说:“向您两位道喜,祝贺您们幸福。村长在家吗?”

东房里,张广泰叫道:“在哪,来。”

林科长说:“张师傅,歇着呢?”

张广泰说:“开的什么会?有什么精神传达下来?”

林科长摇头叹息说:“嗨,怎么说呢。”

张广泰说:“他们怎么说的,你就怎么说。”

林科长又摇头说:“他们怎么说的,我没记住。我只领会了点儿意思。”

张广泰说:“那就说那点儿意思。”

林科长说:“意思……据我总结、体会,其实就是两个字。”

张广泰说:“什么字?”

林科长说:“瞎闹。”

张广泰沉默一阵问道:“闹到什么时候?”

林科长说:“不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后,林科长说:“张师傅,我听说,这个革命,一半天的完不了。”

张广泰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打日本鬼子,也不过八年……”显然他内心隐埋着巨大的焦虑。

林科长说:“我有件事得求您。”

张广泰说:“说。”

林科长说:“今天回局里去,局里就剩下一位副科长,在忙着接待红卫兵。他说忙不过来,想叫我回去,叫我问问您,不知您肯不肯放我走。”

张广泰想一想说:“怎么不肯放你走呢?你又不是我大柳树的村民,回去好工作嘛,回去。”

林科长说:“我不能空手回去啊,得给我写个鉴定。”

张广泰说:“当然,写。成民!”

成民应声进房来,叫声:“爹。”

张广泰说:“拿纸,笔,我说,你给写。”

成民出房,迅即拿来纸和笔,炕旁桌上铺好,等待。

张广泰思索着说:“写,中国共产党大柳树村支部,村民委员会,关于林士布同志的鉴定——写好了?”

成民说:“好了,你就说。”

张广泰说:“第一,阶级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第二,执行、掌握政策,准确,没有任何偏差;第三,政治品质好,为人朴实,不怕艰难困苦,劳动观念极强,吃苦在前,多次受到领导表扬;第四,思想作风正派,绝无花花草草的行为;第五,诚实,从无谎言。经过十来年的时间证明,以前对他所做的处理,是个错误,应该撤销。大柳树村支部书记兼村长张广泰。写好了吗?”

成民说:“好了。”

张广泰说:“有这些就够了。”转头问林科长道:“你看可以不?”

林科长说:“可以可以。得写两条缺点?”

张广泰说:“我没看出来,写什么?盖上我的图章。”“咚”重重一声响,给林科长的鉴定盖上了朱红大印。

莫说林士布,谁也不能预见“文化大革命”的发展走向。被尊称为“革命的小将”们,要到农村去显身手了,他们唱着革命歌曲,打着红旗,走进北大荒,走进南方橡胶林……但是,他们的革命热情,在现实面前,只几天便荡然无存了。家长们为孩子担心,黄吉顺,也为他孙子吴快跑到什么地方为好忧心忡忡了。

“新新居”门前厦下。黄吉顺像个贼偷眼看顾客吃馄饨,像个密探侧耳听顾客们的每句谈话。

一个骨瘦如柴的顾客说:“中学生懂什么?跟着瞎嚷嚷了几年,现在又下放锻炼,锻炼啥?上了两年小学,就‘文化大革命’,连自己的名都不会写就成了知识青年了。纯粹瞎闹!”

一个矮个顾客说:“有什么法子?你不去?学校动员,街道动员,到你家敲锣鼓,不让你睡觉,不让你吃饭……”

瘦顾客说:“我那小子下去半个月,来信说,他们偷了老乡一条狗吃了,把狗皮扔在房顶上。老乡去骂他们,赖不掉了,就要革人家的命,叫人家好打了一顿。区上下通知说,再打是反革命。人家不借碾子磨给他们,他们只好吃整个的苞米粒。”

矮顾客说:“那还算好的,我那女儿,白天干活儿,晚上回去,没力气做饭,连口水不喝就睡了。第二天天不亮,队长就赶着下地干活儿。我们给她捎了点儿吃的去,队长老婆知道了,领着、抱着四个孩子去,一晚上给吃个精光。她还不敢说,真是造孽!”

瘦顾客说:“听说了吗?有那生产队长,把女学生……”

于凤兰在房里灶上敲敲锅勺,黄吉顺起身进屋去,端出一碗馄饨,送给在等待的另一位顾客。

瘦顾客说:“我有个邻居,人家有心眼,把儿子送到郊区一个亲戚那儿插队,一点儿不受苛待。”

矮顾客说:“那得托人求情,走后门,还得先给生产队长送礼。”

黄吉顺抬了抬眼皮。

春季的风沙,遮天蔽日。“新新居”厦下没有顾客,桌椅零乱。

房里,黄吉顺和于凤兰对坐地上择菜。黄吉顺叹息一声说:“我求求区上,送点儿礼,倒也办得到,可是,我们在近郊区没有亲朋好友啊!”

于凤兰说:“不能叫他到大柳树去?”

黄吉顺说:“我早想过了。”摇头。

于凤兰说:“那里到底都是熟人。”

黄吉顺说:“熟人!我去求张广泰?”

于凤兰说:“求他又怎么了?大柳树,抬眼就望见,和在家里一样。”

黄吉顺又摇头说:“他和我们有仇啊!我陪着他游斗,他还骂我装样子演戏呢。”

于凤兰说:“那怎么办?”

黄吉顺说:“办法当然有。”

于凤兰问道:“什么办法?”

黄吉顺说:“你,提上破头撞金钟,去求求王玉珍,试试,求不动,也丢不了什么。”

于凤兰又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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