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漫画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虎虎漫画小说 > 玄幻魔法 > 缪斯之子最新章节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免费阅读

第十二章

闻一多的书房里——一张圆形小餐桌和长写字桌对接一起,高真撤下最后的碗盘;闻一多抹桌子……

一名女生:“先生,我来,我来……”

闻一多:“还是我来,你们都是客人嘛!”

余上沅和赵太侔,一个将茶具端上桌子,一个斟茶……

赵太侔:“饺子都吃得一个不剩,鸡也只剩下骨头,到现在我还没听到你们一句评论呢!”

一名女生抿嘴一笑……

一名男生:“恕学生实言,不敢恭维。”

闻一多:“我吃来都不错,都不错。”

余上沅:“一多,你在赏诗评画方面的能力,我自然是不敢低估的,但你品味烹饪的水平,那又另当别论了。”

赵太侔:“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瞎忙了一通,而你们是凑合着吃?”

余上沅:“我的教授先生,还需要我们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么?”

闻一多衔着烟斗,愉快地望着,听着……

高真进来,坐下笑问:“你们在争论什么?”

赵太侔:“嫂夫人,你给说句公道话,难道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就没一样值得夸赞一句么?”

高真:“实事求是地说,每样菜都比我做得好吃,饺子馅也比我调得香。”

赵太侔:“听到了?听到了?高水平之人下结论了,你们还有什么疑义?”

闻一多终于开口,慢言慢语地:“我的夫人,虽然姓高名真,但厨上的技能,是真真不太高的,所以我作为她忠实的食客,品味的水平也就始终高不起来。”

赵太侔张口结舌。

余上沅和众同学灿然而笑。

高真推了闻一多一下:“你怎么可以这样扫太侔的兴呢!你应该郑重地谢谢太侔才是。”

余上沅:“嫂夫人偏心,难道我就不该谢谢了么?我擦窗子扫院子,也忙了一下午啊!”

高真:“都该谢,都该谢。”

闻一多起身道:“上沅、太侔,你们二位,我就不说什么谢的话了,说谢反而远了,但我要郑重地谢谢我这五位学生。”——目光转向学生们,又说:“先生们,女士们,多谢诸位光临。因你们是学生,没允许诸位沾酒,望勿心怀不满。现在,我尊夫人之命,以茶代酒,谢你们给我的夫人,也给我们这三位做教授之人,带来的愉快!”

闻一多说罢双手捧起了茶杯。

众学生也皆起身捧杯在手。

闻一多:“诸位请!”

学生们异口同声:“先生请!”

闻一多豪气地:“共饮,干!”

双方一饮而尽……

余上沅:“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看,我们就告辞。嫂夫人一路辛苦,也该早点儿休息。”

高真:“我心里高兴,不觉得怎么累。大家谈兴正浓,就再坐会儿。”

赵太侔:“该走了,该走了。不过呢,走之前,我代表大家,对一多有个要求。”

余上沅:“我猜着是什么要求了。一多,为我们朗诵一首你的新诗,之后,我们便走。”

高真:“我看,他也有些醉了,哪里还能朗诵得了!”

赵太侔:“嫂夫人何必阻止呢!我们正是要听他带着些醉意朗诵的,这一个要求不满足,那我们可是要住下的!”

余上沅与学生们鼓掌。

闻一多烟斗离唇,仍那么慢言慢语地:“我没醉。我哪里便会醉了。不过呢,不朗诵我自己的诗了。刚刚我心里正在默背李白的《将进酒》,心潮为之澎湃,就朗诵它!……”

高真望着他摇头苦笑。

众人肃静。

于是,闻一多以铿锵之声,朗诵《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闻一多夫妇送客人们出院门。

闻一多:“再见,再见,你们就不必送我了……”

高真一边插院门一边说道:“还说没醉,这不明明是醉话么?……”

闻一多:“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天上来,不复回……”

闻一多脚步已经有点儿不稳,高真挽他回到卧房。

月光下女儿立瑛甜睡在小床,闻一多走过去,附近端详,欲吻之。

高真将他扯开,悄声地:“别弄醒了她……”

闻一多牵着高真的手道:“来来来,跟我来……”

高真:“哪儿去呀?!……”

闻一多:“来嘛……”

闻一多牵着高真手,将她引到了客厅门外。

高真挣脱手:“我不进去,我才不愿进入你那黑匣子里边去!……”

闻一多:“你不进,我可不高兴了。”

高真:“你强迫我进,我还不高兴呢!”

闻一多放了高真的手,推开客室门。

闻一多:“那么,我不强迫你进,我请你进——夫人,请……”

高真才一迈入屋里,即欲退出,并说:“好端端一间屋子,被你搞成这样,气死人了!”

闻一多阻拦道:“夫人不要生气,少安毋躁,少安毋躁!”边说,找到蜡烛,递给高真,接着划火柴点着蜡烛……

高真:“你见过谁家将招待客人的屋子刷成黑色的了?”

闻一多却用刷子在桶里搅着颜料,一边说:“我不管古今中外的别人家怎样,我也根本不在乎别人们怎样看我。闻一多我行我素!”

高真:“那你就不想想,什么人会乐意来你这黑匣子里做客?”

闻一多:“‘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有朋友闻一多活得好,没有朋友闻一多也不是活不了!”

闻一多说着,手中刷子在黑壁上一挥,于是出现一道金色之弧……

高真:“你疯了?你是个喜欢胡涂乱抹的孩子呀!……”

闻一多:“你怎么说我疯了呢?我只不过,真是有点儿醉了,怎么这面墙仿佛变高了呢?高了我也是够得着的!……”

闻一多舒臂一挥,黑壁上又出现了金灿灿的一道光。

高真左躲右闪,看得目瞪口呆。

闻一多带着宋江在酒楼题反诗般的一种醉态,脚步浮移,神情亢奋,一会儿持笔,一会儿挥刷,一会儿进前细描几笔,一会儿退后疾挥几刷——于是黑壁上一会儿出现极工之线条,一会儿出现写意之色朵……

高真挚着蜡烛,口中不禁“呀,呀”连声;也主动地为丈夫转移着光照了。黑壁上出现着云、浪、松、竹、龙、凤、车马和古代人物……

高真不禁地:“这里,我觉这里还少什么……”

闻一多:“夫人说的极是。”略一思索,画出了一条鱼,加了几道水波。

高真:“哪有鱼儿能在半空游的道理?”

闻一多:“闻一多喜欢的鱼就能。”

高真一笑:“单是两种颜色,怎么看也还是有些单调。”

闻一多:“唔,你真这么认为?”

高真点头。

闻一多:“那就依你之见,再点染两种颜色!”

闻一多说着,将一支笔塞在高真一手里,“来饱蘸一些银色!”——接着,站立高真背后,左握高真挚烛之手,右擒高真持笔之腕,摆布木偶似的,使笔在黑壁上随其意而落,并说:“咱们来使这一处世界下着洁白的雪……”

“有雪岂可无梅?来来来,咱们再画上一树傲寒的红梅。家是我们共同的家,客厅自然也是我们共同的客厅,当由你我夫妇来共同使它独特而美观起来!……”

门外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呀?……”夫妇二人停止举动,一起回头——女儿在门外揉眼……

高真:“一多,我知道你今天心里高兴,可是,我想已经过了半夜了……”

高真打了一个哈欠。

闻一多:“到此为止,睡觉,睡觉!”——从高真手中抽去笔,掷于色桶,抱起女儿。

高真搀扶着丈夫走回卧室。

闻一多一到床边,抱着女儿倒头便睡——女儿一只手臂,搂着闻一多脖子。高真坐于床沿,扭身望着父女二人亲亲爱爱的睡状,摇头苦笑——但那苦笑中,幸福意味多多……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斜射在客厅的一面墙上。

阳光缓缓移动,并且在墙上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如同光束移在环行幕上;最后,整个房间充满阳光,照耀得墙上的画幅,像刚刚重新描绘过的敦煌壁画一般。

高真拉着女儿的手站在门口,母女二人带着惊奇的表情欣赏着。

女儿:“妈妈,谁画的?”

高真:“爸爸。”

女儿:“妈妈,我喜欢这间屋子,真好看。”

女儿挣脱手,走入屋子,旋转着身子,不知先欣赏哪一面墙的样子。

女儿:“妈妈,是不是很好看?”

高真只顾欣赏,未回答女儿。

女儿:“妈妈,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吗?”

高真低头笑道:“喜欢。”

女儿:“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当画家。谁家要请我画墙,我都肯去。”

高真抱起女儿说:“傻孩子,画家并不是只给别人家画墙的人。”

女儿:“可我就要当专给别人家画墙的画家,而且呢,专给穷人家画墙。穷人家有了好看的墙,穷人的忧愁就少了。”

高真:“我看不一定。穷人忧愁,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穷。”——高真一边说,一边抱着女儿走向书房,也就是昨晚招待客人那一房间……

高真将女儿放在桌前的椅子上:“乖女儿,自己先在这儿练着写几个字,啊?”

女儿:“妈妈,我爸爸真是给学生讲课去了么?”

高真:“妈妈怎么会骗你呢?”

女儿:“那,爸爸出门时,找到他的礼帽了么?”

高真微笑摇头。

女儿:“那,爸爸生我的气了么?”

高真:“爸爸没生你的气。爸爸知道你把他的礼帽藏了起来,是怕他又出远门了。”——吻了女儿一下,想想又说:“你多么爱他,爸爸也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好了,练习写字,妈妈要去将那个房间布置一下,说不定你爸爸晚上就会带一些客人一起回来……”

美专一间教室里,黑板上悬挂着《伏尔加纤夫》。

闻一多在讲课。

“诸位,上一堂课我们讲了西方唯美画派,这一堂课我们要讲西方现实主义画派。画家的眼,不是天生的与众不同,只见这世界的美,而无视这世界其他一切景象的眼。不,画家不是,也不应该是这样一批怪人。画家所见,都需经过他的心灵加以一番深切的感受,然后才由画笔之下产生出来画。当这个世界上丑陋多于祥和、美好,苦难多于幸福,善良遭到欺凌,正义受到压迫,而勤劳成了被剥削的代名词,画家的心灵里,便自然而然地涌动着不平、同情和悲悯。这是画家听命于的另一艺术的原则——人性和人道主义的原则……”

学生们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晚。

燃烛……

闻家客室里,几乎满满地坐了一屋子人;窗开着,有人在吸烟,有人在饮茶,有人在站着侃侃而谈,有人在抱臂倾听……

高真端入一盘切好的西瓜,之后微笑退去……

闻一多家的这一间格调特异又摆设简单的客厅,成了当时北平不少文化人士相聚的沙龙。这些诗人和教授学者们,这些中国早期留洋归来的年轻的文化精英们,只要中国的局面稍显稳定,哪怕是短短几个月的稳定,他们那种渴望以文化报国,以教育强国的良好愿望,便试图趁机生长出片片新叶……

然而,现实总是一次次冷酷无情地撕碎他们的憧憬。

深夜的北平,突然枪声大作。

信号弹凌空而起。

紧随而来的是爆炸的火光,尸横街巷的情形……

《京报》社。

士兵扑来,包围门前;一军官策马而至,挥鞭一指。众士兵奔上台阶,以枪托砸门——门开,一身着长衫者昂然伫立门内,怒视日:“我是《京报》主笔邵飘萍,《京报》和我本人违反了哪一条国家法令,你们荷枪实弹围剿报馆?……”

马鞭一挥,排枪齐射,邵飘萍血染长衫,捂胸倒下……

士兵们闯入报馆,一轮抄捣之后,将许多报和书堆在报馆阶前,纵火焚烧。火光中,邵飘萍死不瞑目,血顺着手指淌,可怜手中还握着笔……

南北各报标题:

昨日国军撤出;奉军占领北平

赤化罪名席卷北京;新思想旗手李大钊罹难

闻家客厅。

窗扇在风雨中忽开忽合,砰砰作响。近窗的两面墙,壁纸已淋湿,已刮破,有部分翻垂于地;而被雨浸着的部分,各种色彩杂混一片,模糊狼藉。

列车在原野上疾驰。车厢里拥挤不堪,拖家带口守着大包护着小包的逃难者一个个愁眉不展。

闻一多夫妇坐在双人座上,他怀里抱着女儿;而女儿不住地咳嗽……

坐在他们旁边过道的是一家四口:夫妇俩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比立瑛大几岁……

女儿又一阵咳嗽,高真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西红柿给女儿:“乖女儿,吃个西红柿压压咳嗽,啊?”

女儿听话地接在手里,刚咬一口,发现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眼馋地望着她咽口水,她含着一口西红柿咽不下去了……

闻一多悄问高真:“还有么?”

高真也发现了那两个孩子的馋相,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两个西红柿给他们。他们一接在手里,也不道谢,立刻张大口便吃……

当父亲的看去是个小买卖人,可怜兮兮地:“这位先生,谢你们了!”

闻一多:“都是父母,又同在路上,不必言谢。”

那当父亲的:“今天这个大帅打那个司令,明天那个司令打这个大帅,公说打得有理,婆也说打得有理,可叫老百姓怎么活呀!……”

高真:“你们这是……往武汉去投亲?”

那当母亲的:“武汉哪里有亲啊,赶上了一趟火车,也不管是开到何方去的,逃命要紧呗……”

闻一多:“你们……不逃的话,不安全?”

那当父亲的左看右看,压低声音道:“我们不过是开小杂货铺的小百姓,从来跟政治不沾边的。可她一个弟弟,在《京报》当临时的记者,不知怎么,就被说成是邵飘萍的同党,一个夜里给抓了去,死活不知。我们那小小的杂货铺,第二天也被抄了个底朝天……不是怕受牵连,性命不保么……”

闻一多皱眉听着,习惯而又心烦意乱地掏出烟斗叼在嘴上,刚欲划火柴,被高真的手阻止了。

“忍忍,跟前都是大人孩子……”

“乖女儿,让妈妈抱一会儿。”闻一多说着将女儿放在高真膝上;接着,又一一抱起地上两个孩子放在自己腾出的位置。

闻一多叼着烟斗,往车厢过道走去。

闻一多站在车厢过道,划着火柴吸烟斗。

闻一多的心声:“孙文先生,您去得太早了!叫我们中国的老百姓,还能指望谁们呢?……”

“先生”,一个女人的浪声浪气的声音。闻一多回头,见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妓女……

妓女:“先生,给支烟抽行不?”

闻一多厌恶地又将头转了过去……

妓女的手从后轻搭在闻一多肩上:“哟,不愿理我呀!连支烟都舍不得给我们女人抽啊,这么小气呀!”

闻一多一斜肩,躲开妓女的手,从嘴上取下烟斗,冷冷地:“我不吸卷烟。这个,你接受得了么?”

妓女:“哼,真不识相!”扭动腰肢,离开了过道。

闻一多又转望窗外,深吸一大口烟斗,呛得一阵咳嗽。

“二月庐”里,闻一多叼着烟斗在给弟弟家驷写信。高真在小院里熬药……

家驷吾弟:见字如面。

我给你写此信时,已辞北平美术之职,全家返回浠水数日矣。奉系军阀攻占北平,实行白色恐怖,北平文化知识人士,已无半点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之空间。我的朋友赵太侔、徐志摩、丁西林、叶公超、饶孟侃等也已对北平时局深觉压抑,先后南下去往上海。惟余上沅因事羁绊,暂作滞留。没有思想自由及言论自由之地,加之友人纷去,那地方对我便如同沙漠。偌大中国,南有上海,北有北平,我辈文化知识人士,弃憎上海而聚北地,乃避上海之邪狞势力;今弃北平而往上海,实为相同原因。然上海北平两地,今日此地杀戮,明朝彼地镇压,呜呼,哪里又真的是文化知识人士摆放灵魂之地呢?……

高真端一小碗药进入,放于桌边,轻声地:“已经不烫了,喝了。”

闻一多:“不”。

高真:“女儿病着,你又连日咳嗽,还不服药,还继续吸烟……”

闻一多扭头瞪着高真道:“这会儿你别烦我,好吗?”

高真怔了怔,猛转身离去。

闻一多再吸烟斗时,已灭。

拿起火柴盒欲重点燃,已空。

闻一多攥着烟斗,望着写了一半的信发呆;片刻,起身走到外边,却见高真的背影坐着拭泪。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